這時候,一個枯瘦如柴的老漢拖著一個似乎已經快暈過去的小女孩,踉踉蹌蹌地湊到了這個婦人跟前。
“您行行好,看看我這孫女兒……”老漢囁嚅著衝婦人躬身作揖。
婦人略略皺眉,掃了掃那小女孩。
老漢趕緊用本來就髒的袖子在小女孩臉上擦了兩下,好歹露出了她的麵容。
婦人又捏了捏小女孩的胳膊,點了點頭,手上的帕子一翻,露出了一個黃麵饃饃。
那個饃饃隻不過手掌大小,卻讓附近的一群災民都駐足,大家盯著那個饃饃,發出咕咚咕咚咽口水的聲音,眼裏也流露出極度的渴望。
老漢一把搶過饃饃,連謝謝都說不出,整個就往嘴裏塞,剛咬了兩口就被噎得咳嗽起來。
“爺爺……”小女孩虛弱地叫了一聲。
老漢眼淚刷一下流下來,在髒汙的臉上衝刷出兩道痕跡。
“跟著這個嬸嬸去,有飯吃……”老漢說了一句,便哽咽起來。
婦人招了招手,駕騾車的車夫便跳下來,一隻手攬起小女孩的腰,像扔麻袋一樣把她甩到車上。小女孩似乎意識到什麼,嗚嗚地哭起來。
老漢似乎又舍不得了,下意識地往騾車伸手。
“既然賣了,就別後悔。”
婦人冷冷地說著,然後又將幾個銅板丟入老漢懷裏,老漢慌亂地接住了,將臉埋到了衣襟裏。
車夫將小女孩塞入騾車,女孩的哭聲很快便消失了。
顧常樂怔怔地看著這一幕,木木地道:“這就賣掉了……”
“賣掉了好歹能活命。這種時候,人命本就比草芥還不值錢。”羅子驍淡淡地說。
顧常樂擰過頭,忍著心裏的隱痛,道:“那小女孩會被賣到什麼地方去?”
“也許是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也許是被人買去做童養媳,也許……”羅子驍沒有再說下去。
也許被賣入窯子,一輩子進了火坑——顧常樂知道他沒說完的是什麼話。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那個老漢未必是為了自己活命,小女孩跟著他,隻能餓死,賣給那個婦人,至少還有條活路。
從那個老漢開始,又陸續有幾撥災民將兒女賣給了那個婦人。婦人並不是來者不拒,她隻買了小女孩,小男孩則一個不要。由此很多人也都猜到了,這婦人做的人口生意,不會很幹淨。
收了四五個小女孩之後,婦人便不再停留,上了騾車,沿著跟流民行進方向垂直的道路遠去了。
人口買賣,竟是這樣地簡陋這樣地倉促,一個饃幾個銅板,就決定了一輩子的命運。
對此,顧常樂和羅子驍卻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
如果再找不到吃的,更多的更醜陋的畫麵還會出現,他們無力挽救,也無力反抗。
入夜之時,流民們走到了一處竹林邊,大家一哄而入,湧入竹林尋找還能果腹的東西,筍、地衣、草根等等,隻要能塞入嘴裏隻要能咬得動,他們就會瘋狂地爭搶起來。一路上的奄奄一息,仿佛就為了這一刻的爆發。
顧常樂和羅子驍運氣不好,隻挖到一點點草,兩人對視良久,卻仍然沒有勇氣將它塞入嘴裏,最後還是送給了一個帶著繈褓嬰兒的婦人,換來的也不過是一句謝謝。
夜很涼,裹著潮濕的衣物,每個人都胡亂找個地方癱下來,餓著肚子準備熬過這一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有人癱在那裏,再也沒有站起來。
又走了一天,隻喝了一點石坑裏積下的雨水,羅子驍終於承受不住了。
“我受不了了!”他惡狠狠地將自己扔在泥地裏,再也不肯往前走。
顧常樂站住腳,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一下一下地喘氣,泛著白皮的嘴唇一張一合:“再堅持一下吧,我聽他們說,明天就能進入瀘州地界了,到時候就能看到人煙了。”
羅子驍道:“那又怎麼樣,前麵的幾撥災民已經把沿路的村落都乞討遍了,我們經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沒有人願意施舍食物給我們,就算到了瀘州,沒有錢,一樣買不到東西吃,一樣會餓死。”
顧常樂道:“沒有錢我們可以掙,你我都是年輕人,有手有腳,總不會餓死的。”
羅子驍冷笑:“掙錢?怎麼掙?你是準備去當飯店夥計,還是賣身做丫鬟?”
顧常樂沉默了一下,要她一個堂堂大學生,去做卑賤的奴仆,總歸是有心理落差的。
“總會有辦法的。”
她直了一下腰,已經被雨水和泥水泡軟的衣領鬆了一下,一根鏈子從裏麵滑了出來。
羅子驍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這是什麼?!”
他一下子彈起來,伸手一把抓住了顧常樂胸口垂下的一條金鏈子,一枚溫潤滑膩的玉佩被他攥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