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所在的孤島坐落在西湖湖心與世隔絕,若大霧時節登高望遠,環顧四周隻能看見萬頃碧波,極目遠眺處水天相接、蒼茫一色,頓時讓人生出天地高渺人生無常的感覺,隻覺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蒼天在上主宰著萬千生靈,沒有人可以逃脫它的掌控,任何掙紮反抗都顯得可笑而卑微。大概無數人在此時此刻看到眼前的空曠景象,內心都會湧上深深的無力感,無論他是權傾一時的帝王將相,還是跳脫紅塵的隱士高人,麵對不可捉摸的命數,都是如此無能為力。
從青雲小院裏出來,要回岸上隻有一條水路可走。這一天連微風也沒有,平滑如鏡的湖中,一葉扁舟在水麵上輕盈地前行,漾出一圈圈波紋。墨夜負手立在船頭,看向遙遠的天際。身後,丫鬟致寧熟練地執槳,纖纖素手握著深褐色的船槳,越發襯得肌膚瑩白如玉,別有一番意趣。第一美女身邊的丫鬟,都比尋常勾欄的紅牌來得清麗動人。少女顯然慣於此技,嘴角含著十六七歲少女應有的俏皮笑容,船行平穩且迅速。而蘇沫則站在青雲小院的最高處,倚著欄杆,目送來客的離去。
墨夜此刻在想方才發生的事情。
在那個意味深長的疑問拋出後,蘇沫的臉色沒有一絲變化,隻是拿著手帕好整以暇地擦去剛剛為墨夜剝葡萄時指尖沾上的些許汁水,低垂著眉眼不卑不亢地告訴他,她的母親是中原杭州人,因此有一半的中原血統,由於長的像母親,無論走到哪裏,若不自報家門,也無人拿她當西域女子。
她說她母親去世後,父親又娶了幾房年輕貌美的姬妾,蘇沫在家裏不受重視,雖是嫡女,卻飽受幾位得寵姨娘的刁難,父親也毫不在意未曾加以管束,實在難以忍受,隻好自己回到母親的故鄉杭州定居,誰知母家人丁凋零,無以維生淪落風塵,賣笑為業。
乍聽起來,似乎是一個順理成章的悲情故事,年幼失母、寵妾囂張、不受重視。幾乎每個大戶人家裏都會這樣的子女,這樣的故事太多以至於人們都快無動於衷。
但蘇沫的講述其實有很多不盡不實之處。
比如一個孤身女子,如何輾轉千裏安然無恙地從西域來到杭州,並且講得一口地道的吳儂軟語;一個不受重視的女子,如何會有條件讀那麼多書文采斐然;一個無以維生賣笑為業的人,如何今日卻能夠擁有一座島一幢樓。
但墨夜隱隱覺得,蘇沫並非有意隱瞞,因為這樣的疑點太明顯了,說的人完全沒有想要隱藏它們的意思。那麼隻可能是,她覺得那些是她的隱私,所以不想告訴一個幾乎陌生的人。這完全是很正常的想法,他沒有想要去深究的打算。更何況,現在,似乎有更值得關注的事情在前麵等著他。
——船還沒靠岸,他已經看見謝語童站在岸邊等著他了,看到船頭的墨夜,她露出一絲笑意,看到船尾執槳的丫鬟,臉上又隱隱閃過一絲不自在。
“這位就是第一美女蘇姑娘嗎?”她笑意盈盈,暗自上下打量著來人。
“這位姑娘說笑了,小婢致寧,是我家姑娘的丫鬟。小婢如此姿容,不敢妄稱第一。”少女欠身行禮,謙卑恭謹,看墨夜上了岸,也不多做停留,轉身搖著槳回去了,留下一臉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好的謝語童尷尬不已。
墨夜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說什麼,自己在前麵走著,腰間的玉簫輕微搖晃,在陽光下碧色通透。若有人知道聞名江湖的異寶弄玉碧凰簫就這樣被墨夜大搖大擺地帶在身邊,恐怕要氣的打跌。
直到進了尋簪閣杭州分部坐定,墨夜才示意謝語童有什麼事可以說了。
說到公事,謝語童立刻收起了小兒女情態,嚴肅起來。
“林茂平的女兒並非近年來杭州城第一個失蹤的人。據費言呈上來的調查顯示,至少已有五人陸續失蹤——並且,也沒有任何可疑的屍體出現。”謝語童看著手中那一紙調查結果上羅列的名單,微微皺起了眉。
“有共同之處麼?”墨夜懶懶地問。
“從表麵上看,似乎沒有。以家世來說,這些人中既有貧民女子也有大家閨秀;以容貌而言,既有頗具美貌者亦不乏平庸之輩;以年齡而言,有豆蔻妙齡待字閨中的少女,也有出嫁多年的婦人……唯一明顯的共同點,大概隻有失蹤者都是女性。”
墨夜沉默片刻,忽的抬眼:“尋簪閣有調查這件事的必要麼?”
謝語童麵不改色:“閣主一定會接。”
“原因?”
那女子狡黠地一笑,揚聲道:“把人帶進來。”
看著謝語童胸有成竹的樣子,墨夜對即將到來的未知人物也稍稍有了些興趣。謝語童眼界甚高,想必她也覺得不錯的人,應該有些特異之處。
不一會兒,就有兩名尋簪閣弟子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慢慢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