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蓉城的鼓樓街,有個高牆大宅,門匾上刻著兩字隸書:梅園。
這裏原來是一個滿人貴族子弟的公館,大門外有拴馬樁和一對半人高的石獅。穿過門樓,就是一個很大的影壁。整塊的大理石上,隻有一枝梅和一叢竹的浮雕。
沿著中軸線共有三進,前麵是兩個相對的小院。中間是一個完整的大四合院,最深處是後花園。
隱約記得後花園不大,但卻有一座十分精致的木樓。那裏木質的窗格間雕滿奇花異草,與窗外的梅枝竹叢相映成趣。後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幹部搬了進來,那道通向後花園的門就鎖死了。
偶爾,這道門也會開。裏麵的花寂寞的綻放著,花徑間找不到一片落葉。總有一個不知停息的瘋女人,在唱著自己家鄉的小調。也總有一個頤指氣使的高女人,坐在陽光下麵翻著厚厚的書。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我總覺得瘋女人和高女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毫不在意時間的流失和世態炎涼。
那是六六年夏,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幾個男孩扮成特務,把一個女孩拖到天井裏,要她把手舉起來,抓住一根曬著花床單的繩子。他們揀來一些樹條,一邊抽打一邊要那個小女孩屈服。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女孩渾身被打起血棱,也沒低下她的頭,雖然兩眼含滿淚水……
這個堅強的女孩叫媛媛,就住在我家的隔壁。穿了新衣服,有了好糖果,她總會跑到我們屋裏來,又歌又舞。其它家境不如她的孩子,十分反感她的舉動,我總是靜靜地看著她,想象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她的奶奶滿臉都是核桃般的皺紋,駝著永遠都伸不直的背。每一天,她的奶奶都會坐在高高的門檻上,端著一個簸箕,一粒粒地撿著米中的稗子和小石子,然後咕咕地叫喚,一點點地喂給雞吃。有時,雞也會爭得打架。她心痛看著,不驅趕也不生氣……
看著她開始升火了,四鄰就知道又到了該做飯的時間。
我家住在大廳前麵的西廂房裏,有道側門對著大廳旁邊的回廊,可以繞進後花園。
前些年,通向後花園的門就被房管局封死。後來,收破爛的荒老頭就住進了回廊裏,掛了一床草席做門。裏麵很窄,有三十多米長。牆邊堆放著成捆的廢書和舊報,稍好一點的書籍都放在一個長條凳上。
天黑後,有人來買舊報紙或許舊書。總是打手勢定價錢,再裝進大麻袋裏扛走,幾乎是不說話。
我的外婆說過,這一些書會去鄉下,比送進造紙廠裏要好許多。
荒爺爺已經頭發花白,麵容清臒。他愛把自己的背挺得很直,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氣。
後來,他從外麵搬回來了一塊紅沙石,又用鋼鑽在上麵打出十九道橫線和十九道豎線,在天井的桑樹下支起一個可以乘涼也可以下圍棋的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