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二頭瞅著眼前的舊娘子竟比新娘子還鮮活的樣子,還話道:“都說魚眼睛不眨,捕魚人不發。我要發了,早該像火根摟著侄媳婦一樣樂開了。說給阿侄媳婦聽聽,這人世與人理其實是不一致的,窮人的‘車’和‘船’,到山腳就未必有路,到橋頭也未必能直。
“不知哪一天,我也能有個女人在自己的船艙裏,像剛丟進倉的大魚兒,亮閃著身子,鮮蹦鮮活地兩頭翹著翻著,我也就知足了。當女人頭翹腳翹著拱身時,滋味就鮮極了。火根,你說是不是?”
阿二頭就缺個女人,年近四十還沒有享過女人的滋味。他不能不想女人,哪怕是空想也好。對發財的事,隻是隨便問問而已,他和千千萬萬的農民一樣,壓根兒看不起做生意的人——無商不奸,更想不到火根會賺得那麼順當。
時間對於大船來說更值錢,它告別小船,順風順潮又上了路。
火根一邊搖著櫓,一邊回味著阿二頭的話。
火根的眼前一次次閃現著女人跳上跳下時的輕盈身姿,一遍遍回憶著女人夜間所給予自己的體貼、溫熱和滋潤,心頭美極了,竟想著:白頭偕老時也就廝守在這船上……
搖船不像地裏的活計,幫手是絕不可少的。除了吊櫓繩,還有撐篙、上帆、落帆、拋錨、起錨、掛墊等等,幾乎是女人一手給包了。
火根老實巴交的,不善言辭。他一時找不到拍女人馬屁的話,沒事找事說:“往後我們男人說話,你就別雞食盆裏鴨出嘴。”
女人不慍不怒:“別人家,頭發長的見識短;我們家怎麼倒過來了,頭發短的見識也短。”說著,投篙斜插水麵,兩手緊握篙梢,一弓身,用力推篙,船頭的激水聲立時響起來。
女人穩穩地踩踏在左舷邊上,一步一步走近中艙。隻見她一過中艙就收篙,裝出氣惱的樣子說:“這雞食盆就全歸你了。”
火根沒想到,自己隻是隨口說了句,向來隨和溫順無心的女人今天卻認了真。也便停了櫓說道:“我在場子上,你橫攔我的話頭,偏要船艄朝前,讓我多沒麵子。”
火根明白,自己如果離開了貼身的鮮活能幹的女人,自己的生活也許隻是一張枯黃的葉子。
女人譏嘲起來:“你也算個有心有眼的人,眼睛為什麼不能看遠一點!按我們現在每月所能掙的錢,再苦熬苦挨一年,差不多就可以自己去買條新船了,至少也可以買條半新的船回來。
“這樣的話,再過一年,我們的淨收入要增加多少你算過嗎?三個孩子將來出嫁成家要多少錢,你想過嗎?現在才有了幾粒花生一盅酒,就算是發財了,你就滿足了?”
女人所說的問題,火根倒不是沒有想過,但隻是零零碎碎地想過幾回。這的確是個大問題,現在有條有理地將它擺到桌麵上來的不是自己,而是女人,火根自有些愧疚。
火根像喝了杯甜米酒一樣:“你問得好,說明你見識是不短,腦子比我還清醒。”
聽著男人的誇獎,女人反倒平靜了下來:“其實我的腦子並不比你的好使,我隻是想得細一點全一點罷了。家裏的外場和大局主要靠你拿主意,我至多參謀參謀。
“你是個直心直肚腸的人,剛才差一點把賺了點小錢的事抖出來。對這種事,家家都有報少不報多的謀劃,你不是不知道,你報二十,人家往四十裏想,你報四十,人家往八十甚至一百裏想……
“就算阿二頭信你報的是個實數,他不張揚出去也罷,要是張揚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到最後不知道傳出個什麼樣的數據來。”
火根服了女人:“你這一比說,我明白了利害。”
女人側臉丟過嗔怪的一眼接著說:“才知這點利害?要是讓人家知道我們這麼好賺錢,大家都來做這行子生意,不就等於把到手的肉分送給別人吃?”
火根這回真的無話可說了,但還想扳回點臉麵:“都說女人心胸狹窄,不過這狹窄還真有狹窄的妙處。”
女人不生氣:“其實,我也不單是這層意思。如果大家都能安安分分地做生意,各人憑自己的力氣吃口飯,大家都能賺點錢,都有一條好一點的活路,這本也不算件壞事。
“但生意場上曆來都有明爭暗鬥,更不說爾虞我詐互相傾軋了。所謂無商不奸,就說生意人的心都是黑的。而你是個直性子,又無依無靠,要遇上個歹心腸的人,你鬥得過人家嗎?”
這倒是火根未曾想過的,他不能不佩服女人比自己想得深想得遠:“虧你提醒得早,看來是要提防著點,到吃了虧就來不及了。”
聽男人如此說,女人覺得還須用重錘子敲敲:“火根你不知,更要提防那些江湖強盜。強盜綁票撕票的事還聽得少嗎?強盜都有殺心,甚至連小孩子都不肯放過。
“我思來想去,我們萬不可露一點富。衣服要穿舊而又舊打滿補丁的,人也不要弄得太精神;帆布雖然沒破,我也想抽空打幾個補丁上去,篷頂上的蘆葦笆,舊的要翻到上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