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如晦的夜晚,途經D城小站的特快列車遲遲不來,等候在站台上的人們一麵不斷走動觀望,一麵嗬著冷氣抱怨。人叢中一個女子默然無聲的靜立著。
她穿件長過膝蓋的大羽絨服,因為怕冷,帽子也拉過頭頂,脖頸上裹著厚厚的圍巾,大口罩蓋去三分之二的臉頰,隻有兩隻眼睛微露在帽簷下的陰影裏,戴著手套的雙手深深插入口袋,整個人都似包裹在一層盔甲裏。除了偶爾有一兩束目光不經意掃過,再沒有人注意到她。
顧采薇輕輕歎一口氣,眼睛裏透出些茫然憂鬱。她孑然一身,在這樣的雪天,還要為生計奔波勞頓。愛情婚姻事業皆是一塌糊塗,也怨不得母親抱怨,父親雖未說什麼,她自己卻是心中有愧的。記得小時候祖母請人給她卜卦,那時候她一派天真爛漫,又能歌善畫,見人就笑,誰看了不誇。可那瞎子摸著她的手,卻隻是歎氣。
祖母便覺不好,卻仍請那人直言相告。瞎子說:“生得命好,運卻不平,怕是要起起伏伏遭些坎坷,甚或累及父母。”年少的她是看不懂祖母的憂慮的。父親說一聲封建迷信,笑笑也就丟過。母親雖有不安,但左看右看自己的孩子都聰明伶俐,不像個倒黴蛋,索性也就故意忘在一旁了。顧采薇在自己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每每想起這事,仍覺得有趣。
她其實倒不怎麼在意那卜辭晦氣,在她的小腦袋瓜裏,一條直線走下去的人生,也太沒意思,她喜歡這有起伏,有跌宕,搖曳生姿的一輩子。就像她讀過的那些書中的傳奇。隻是她卻不知,那所謂傳奇,不過是別人眼裏的傳奇,其中辛苦悲酸,不經曆者是不知道的。何況,普通人的傳奇到最後也不過留下一抹灰撲撲的影子,甚或影子也留不住,即使留下了,成為個笑話也說不定。
她隻是愧疚,古人說一步錯,步步錯,果真不假。少年時代的任性極端,令她如今倍嚐苦澀。若不是她心中仍有個信念,恐怕早已被浪頭打翻,永永遠遠的湮沒到底了。她是個敏感纖細的人,卻也有堅韌倔強的一麵,隻是這些年,她在命運的起起伏伏裏打轉不要緊,卻令父母每每擔心焦慮寢食不安,卻是她無法償還的債。
如果人生能夠推dao重來,她一定及早掐斷那不幸的根源,再不奢望搖曳生姿的傳奇,隻求平順安康於父母膝下承歡,讓他們再不會因自己而半生愁眉不展,隻是人生沒有回頭路,一切遺憾都隻能留作遺憾了。顧采薇呆呆的想著,心中愈發覺得悲涼。忽聽人喊:“來了!來了!”抬眼一看,卻是列車緩緩駛進了車站。人群立時湧動起來,顧采薇抖擻一下精神,也邁步向前。
可能是大家都等得急了,見車門打開,便一擁而上,推搡中,不免有人跌倒摔絆。顧采薇恰巧經過,忙一把攙住那人手臂。那人就著采薇攙扶的力道,一麵連聲道謝,一麵唉呦著站了起來,卻是個上了些年紀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的。顧采薇替她撣去衣上的塵雪,又扶她走進車廂。
車門叭嗒關閉的那一刻,顧采薇抬頭但見車內空蕩蕩的,除了她兩個竟再無他人。正在納罕,卻見那老人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了句:“卻不知這趟又是如何了局?且看你的造化吧。”這話透著古怪,顧采薇正要細問,不想一個嗬欠,神思便已沉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