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閑又是兩日。顧采薇想著抓周之禮也即將到了,這種事,從來她隻是從書中瞧個熱鬧,不想世事難料,自己竟然也有親身上陣的一天。
雖說有些難為情,但想想吃奶的事情都做了,何況這些,反正也沒人知道這小孩子的身軀裏是個並不天真的成人的靈魂,她索性也放開了玩一玩罷,好歹也算一場經曆。隻是不知到時候該抓哪些才好?
她知道這古人抓周,向來都有考校小兒未來誌向的深意在裏麵,像賈政,就因為寶玉周歲生日上抓了些脂粉釵環等物,就大怒了,不僅武斷的立下定語說什麼將來酒色之徒耳,且因此就大不喜悅。
想來寶玉也夠冤枉的,不過一次抓周,沒有抓到政老爹所希望的東西,就從此之後,再不受他待見。時時刻刻不是給臉色,就是諷刺訓斥,雖說賈政也有愛之深恨之切的意思,但這般見了父親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於父子親情上,實在了無意趣。顧采薇當日每每看到這一節,就不覺大搖其頭。深覺這賈政太過迂腐。
不過也難怪,中國古代的讀書人一般做了父親,大抵都是這種麵孔板起的樣子,既嚴肅又端正,仿佛之前他們都不會笑似的,把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貫徹個裏外徹底。即使到了現代,中國的父親們也是嚴肅的居多,與子女言笑若朋友的居少,許是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在作祟吧,總之,深愛埋在心裏,感情澀於表達。但到底說起來,對父親跟子女,都算是一種遺憾。
顧采薇一直記得小時候看電視,裏麵有一個鏡頭,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騎在父親的脖子上,指東指西,那做父親的隻是側頭微笑,時不時還將她拋過頭頂,接住,然後父女兩個一起大笑驚叫。這個鏡頭溫馨又漫長,看得顧采薇羨慕不已,多少年過去了,她仍在夢裏念念不忘。她是從沒有同父親這麼親密言笑過的。而且,這一生都不可能有了。
而這樣的遺憾,她可不想再來一次。如果說以前的遺憾,更多是因父親天性中的拘謹和受傳統觀念中嚴父形象的定義造成的,但至少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她並沒有主動擔當起做父母開心果的角色,沒有足夠耐心跟體貼同父母交流溝通,引他們開懷一樂。所以時至今日,她更多是自責及彌補遺憾的決心。
好在士隱是個恬淡脾氣的人,他自己不以功名為念,卻把家庭親情看得甚重,對封氏敬重且深情,對女兒疼愛兼親近。所以顧采薇想著,即使這次抓周隻是合家圖個熱鬧有趣,士隱跟封氏並不真在意她抓到個什麼,但既然能引他們開懷一笑,她又何樂而不為呢,到時候隻管抓些士隱喜歡封氏高興的物件就是了。她這樣想畢,一時也就安心,隻靜等周歲之日到來不提。
這晌正欲午睡,忽聽小丫頭佳萼走來同孫奶媽悄聲道:“姐兒還沒醒呢?”孫奶奶也低低道:“剛睡下,估計又得有一會子才醒呢,你悄悄的,隻說有什麼事吧。”佳萼便也壓低了嗓子悄笑道:“剛才你不知道,如州的老爺爺跟老奶奶到了家,還有那個舅老爺,姐兒滿月時你也見過的,帶著他的哥兒,也來了。現在都在前院呢,好不熱鬧,奶奶叫我看姐兒醒了沒,若醒了,便帶去給老奶奶瞧瞧。”孫奶媽便道:“隻怕得等等呢。”佳萼便急著要走,說:“那我就回複了奶奶去。”孫奶媽卻又拉住她問:“那位舅奶奶沒來麼?這樣的熱鬧,她豈是願意錯過的。”佳萼似是也想起什麼,不由也笑道:“說是這回不巧竟病了,不然,她感自不來呢。”說著便又悄悄去了。
顧采薇這裏聽得一字不漏,卻仍是做合眼濃睡狀,心內卻想:“這封肅來得倒快,卻不知此時又是怎麼一副麵孔。封氏對娘家素來親厚,這是她做女兒的心,乃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且此時士隱根基未動,家境還盛,那封肅自然無從給人臉色看的,想來彼此相見,必是一番和睦親熱的溫馨場麵了。”假寐一時,也就睜開了眼睛。
孫奶媽見她醒來,又略收拾了收拾,這才抱去封氏正房內。一家人果然都在此大說大笑高聲談論呢。及至進了屋,當先就見一位約莫六十來歲的老婦人坐於榻上,正微傾著身子同封氏說話,生得圓臉膛,大腳掌,身材有些發胖,腦後挽個髻,隻用帕藍色方巾包係著,衣衫雖是尋常,卻也頗有兩分富態慈祥。想來是封老奶奶無疑了。
那老婦人一抬頭見了她,先就歡顏悅色的笑道:“我的寶貝外孫女來了,快過來我瞧瞧。”說著張開兩手,做個接抱的姿勢。孫奶媽一見,忙快走幾步,將姐兒小心送到她手上。
顧采薇素來最反感算命迷信那一套,可是對所謂相由心生卻頗多讚成,她覺得一個人的滄桑與幸福都會刻在臉上,正如一個人的真誠與假意都在眼睛裏無所遁形一樣。她瞧著這老婦人,那老人也含笑看她,褶子裏都是發自內心的喜樂,就像她曾經的老祖母一樣。顧采薇一時便把因封肅而起的對封家的淡漠之情削去了許多。她對這老婦人咧一咧嘴巴。封老奶奶高興之下,一連又在她臉蛋上叭嗒親了好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