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十四,葫蘆廟一觀(1 / 2)

吃畢飯,士隱果真帶英蓮往葫蘆廟來,廟門前幾個小沙彌,正湊在一起玩呢,見了士隱帶了姐兒,便都嘩一聲圍湧上前,也有逗姐兒的,也有揭士隱的襟褂子的,更有直接將他腰間的荷包解下來,翻吃裏麵的炒蓮子的。

士隱一麵笑說:“猴頭,又偷吃,小心告訴你們師傅去。”一麵便牽著英蓮往裏走。其中一個小沙彌便笑回道:“師傅他老人家才不管這些。”說著,又湊一起玩去了。英蓮仍不時回頭看,見他們才不過十一二歲,頭上光光的,還都滿臉孩子氣。

一時進到裏麵,見這廟內地步果然逼仄狹窄,不過幾間佛堂,從門口望進去,一般也供著鍍金的佛像,案前設著香爐,爐內香煙繚繞,隻不見禮佛的和尚,跟跪拜的香客,兩邊又有幾間廂房。正左右看時,士隱早又領她繞過佛堂,步入後麵居室。

英蓮一入內,便瞧見個大和尚,正盤坐在當地蒲團上打盹,手中撚的佛珠,早不知幾時停了下來,鼻子裏時不時的,還有些鼾聲。英蓮不覺好笑,又不由的想:“這大和尚若是再老些,眉毛白的能耷拉到嘴角,我或者還可上前揪一揪的。”士隱雖則見慣了此景,卻也不禁搖頭,知道他一時半刻清醒不過來,便又領英蓮出來,去別處閑看。

不多時便轉至雨村所寄居之客房,士隱便叩門進去了,英蓮也跟了入內,卻見房內甚是整潔,一應床被鋪蓋,皆是廟裏的,窗前一張書桌,一把舊椅,桌上書匣筆墨之外,便再無一物了,雨村卻不在房內。

士隱便抱英蓮在椅上坐了,自己於案前隨意翻看些書籍。翻了沒幾頁,便聽門外腳步響,一個小沙彌的聲音道:“也才剛來不久,既不在大師傅那裏,想來必是尋賈爺來了。”又聽一人笑道:“我卻也是剛返回,並未見著。”於是二人推門進來,一見士隱在房內翻書,便都笑了,說:“果然在此呢。”士隱也便回身道:“可是大師傅醒了覺,叫你來的?”一麵又同雨村打過招呼,那小沙彌也笑道:“可不是。”一麵又請士隱及雨村去禪堂喝茶下棋。士隱便笑說:“說不得就去,隻是這會兒子你師傅,隻怕還正醒神呢,我且略坐坐。”說著便叫小沙彌先去了。

此時英蓮早已見著一人,見他生得高大身材,堂堂相貌,便知是雨村了。記得當初讀紅樓,看曹翁對其形象之描寫,還稍有不解,什麼腰圓膀厚,麵闊口方,劍眉星眼,直鼻權腮,活脫脫便是一大英雄偉丈夫的寫照,試想雨村之為人,如何當得?

及至後來,年歲見長,閱曆漸多,才明白自己有多幼稚淺薄,且不說曆史上有多少鼠竊狗偷之輩,皆生得一副堂皇好相貌,單就她身邊周遭來說,便曾遇著過一個,那時她還小,父親事業也正得意,這人便常走來她家中,同她父親聊天,說起話來,也頗有些不俗見地。誰想此人後來所作所為,其卑劣下作,竟是萬人難想其一的。父親深受其害不算,他自己的親弟弟,他都要挑唆人來害,房子險些都被燒個幹淨。與他大哥有罅隙的人,他貪圖著人家的勢力,寧肯得罪親哥,也要費心去巴結,就是這麼一個混蛋,卻偏長得筆直身材,端正的臉,五官初看,浩浩然竟也頗有正氣,真是諷刺至極。

從此她便明白,長相猥瑣的雖多半猥瑣,看似英雄的卻未必丈夫。隻是世上人,卻大多受以貌取人之害,這士隱便隻怕也是其一。

一麵想時,一麵見雨村早已走來,看她坐在椅上,便隨口問了句:“莫非,這便是貴府女公子麼?生得好聰明秀氣。”士隱見讚,不覺又喜形於色。隻是那雨村略略一轉,便又轉到別的話頭上了,並沒給他什麼延展的機會。看得英蓮也不覺又好氣又好笑,看來士隱之呆,在疼愛誇耀女兒一節上,似乎尤甚。於是又聽兩人說些詩詞文章等話。

過不多時,便又有小沙彌來請,於是眾人便來至大和尚這裏。還未進門,便聽大和尚猶打著嗬欠問:“去了這麼多時,怎還不見請來?”聽得士隱一笑,一麵接口:“恐來早了,擾了你清夢呢。”一麵也就牽著英蓮邁步進去。

英蓮看時,隻見先前所見打盹的那和尚,此刻正立在當中伸懶腰呢,倒也是頗為豐闊的身材,穿一件青布僧衣,腳上一雙黃褐色僧鞋,羅漢襪齊平膝蓋,將褲管鬆鬆收在襪內,未說話時,眉毛眼睛全都笑起來,令人一見,不由得先想起個人,且喜他一般也有個肚子。英蓮不覺抿嘴樂了。

那淨空大和尚見了,便要俯身逗她,奈何肚子硌著,一時倒彎不下,他卻也不在意。雨村便拍手笑道:“這豈不是現成的對子?”士隱想一想,也不由撚須而笑。英蓮雖於這詩詞對子上一竅不通,卻也難得想到個“老和尚大肚能容,小施主笑口常開”的對子來,雖不十分工整,倒也有兩分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