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中秋過後,草木凋零,寒氣日重,士隱亦有所倦怠,便不怎麼外出,且少有客來,隻在家陪伴妻女,閑來翻翻《離騷》《文選》,甚或逗弄英蓮,倏忽也就到了年下。其間雖接二連三又生些小小事端,幸而也不甚大。
這日晚飯已畢,士隱又在封氏房內翻書解悶,封氏帶著英蓮,圍在暖爐邊,同著嬌杏,做些針線活計。雖是節間,卻因周嬤嬤病著,鄒榮家的甚忙,孫奶媽也因過節請假家去,一時少了好些人,倒比往常還要冷清。
士隱一麵翻書一麵說道:“今兒方家的人來,請咱們明兒去吃年酒,他這也請得匆忙,許是不留神,重了別家,臨時又改了日期?”封氏撚線的手,不由頓了一頓。士隱便又說:“還有崔家,往年也就是這三兩日了。”封氏半晌才道:“不過是吃茶吃酒,我這一向清靜,倒不耐煩那些虛熱鬧了。再說吧。”
士隱便笑道:“雖說秋斂冬藏,清靜為要,隻是大過年的,奶奶也別悶壞了,好歹出去逛逛。”封氏也隻隨口答應著。過後崔家雖有來請,略坐了坐,也就回來。甄宅年前也擬了請客的日期,原本再三留心的,卻到底還是重了三四家,因此到了正日子,來客便甚少,隻除了一個老張,一個老方,另外再四五人。女客也隻兩三位。
士隱雖不大在意,心下到底也有所感。英蓮在這些人情世態上,也是切身經過的,隻因記掛著別事,倒也不甚在意。一時元宵節到,因說起去街門前看放社火花燈來,士隱便說:“總這麼悶著,也沒意思,到底該出去散散。”封氏也隻說沒興趣,教他自去就是。
英蓮在旁留神聽著,不免過於專注,士隱見了,隻當她也要去,便笑說:“既這樣,我就帶蓮丫頭頑去,回來饞著你。”封氏不由笑道:“你爺倆是慣會頑的,我哪裏敢比?隻回來別嚷腿疼。”說著又令嬌杏拿出姐兒的大毛衣服來,“外頭天冷,別凍著。”嬌杏答應著去了,半天回來,手裏隻一件棉的,大紅織錦緞麵,倒也鮮亮。封氏便說:“怎拿了這個來?外頭好看是好看,到底不比那個暖和。”嬌杏忙道:“卻是找來著,隻是往常姐兒也不大穿,也不知收在哪個箱子裏,一時倒沒找見。”
封氏想一想,正要再吩咐兩句,卻不防英蓮開口道:“外麵怪冷的,我才不去呢。”說著又拉嬌杏,“我要頑九連環,你幫我拿來。”嬌杏隻得放下衣服,回身又去取九連環。一時回來,英蓮果真伏在小桌上,仔細解起來。士隱見了,不覺笑道:“幾時咱們蓮丫頭也轉了性子?別是悶過頭了吧。”封氏不由嗔他道:“你自己悶壞了,外頭逛去就是。難道說蓮丫頭在家陪著我,倒不好了?還是你也眼饞?”說著不由也笑了。士隱見她難得高興,也不由湊趣道:“可不是眼饞。既這樣,咱們就在家裏頑吧。索性再叫幾個人來,大家抹骨牌好了。”
封氏歎一聲:“你瞧眼下還有誰?病的病,忙的忙,家去的家去,值班的值班。”士隱忙道:“再湊一個也就夠了。”說著令佳萼去叫人。這裏佳蕊陪英蓮解九連環作戲。嬌杏沏了新茶來,又端了果盤點心。不想佳萼半晌回來說:“段嫂子吳嫂子都不在,隻一個樊婆子留下來預備宵夜的,其他媳婦也都家去了。”士隱無法,知道有家的,都各自團圓去了。封氏便道:“如今想多湊一個,也是不能的。”又說,“你若狠呆不住,外頭逛去就是,我們娘兒們在家自在說些話。隻是外頭再留下個要緊看門的人。”士隱答應著,也就出來。
到了外麵,果然段興吳寧都不得閑,阮進又家去了,郭昌年老,隻剩霍啟一個青壯的。便吩咐他警醒些,留心各處火燭及門戶。他這裏帶飛斛引觴兩個,出門不提。
英蓮在房內,一麵擺弄著九連環,一麵心下暗思和尚的話,也不知有幾分信得?且留神這一晚過去再說。隻是到底心緒不寧,擺弄了半天也未解出來。佳蕊便接過去,英蓮看她一手捏橫柄,一手握圓環,手指上上下下,不厭其煩的解起來,也隻入眼不入心的瞧著。
耳中又聽嬌杏同封氏說:“那方家哥兒,小時候也隻是淘氣,怎倒越大越頑劣起來了?上回跟奶奶去吃年酒,我帶姐兒園中略站了會子,猛不防他就石頭背後跳出來,拿著把劍耍弄嚇唬人,還隻管笑嘻嘻的,虧得姐兒不怕,理都沒理,扭身就走了,倒弄得他好大一個沒趣。”封氏淡淡一笑,“他倒是子承父業了。”嬌杏便問:“方大爺的事,倒是聽他們家媳婦子說了一句半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封氏道:“這朝廷起複舊員的例,也是有的,方大爺又有軍功在身,還能老死在家中不成?”嬌杏還要再問,封氏便拿起她活計說:“隻說些沒要緊的,瞧瞧你這針線,倒有些走樣了。”嬌杏忙低頭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