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甄家香鋪便開門買賣了。鋪裏管事還是原來那個,夥計亦是老麵孔,初一看,似乎一切如舊。然門上的招牌確是新刷了漆,另換了字的,雖不大惹眼,到底也招來三五人看。
將英蓮長寧兩個送出門,看她們上車遠去了,長安這才跺一跺腳,轉身欲回鋪裏去。猛不防卻聽背後一人猶猶豫豫地問:“飛斛?”這名字多少年沒人叫了,長安自己都覺陌生,扭頭,一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年輕人,正打諒著望過來。
雖是仆從打扮,卻也衣帽周全,渾身透著伶俐,長安拱手打個招呼。那人看他片刻,開口道:“果真你不認識我了?”長安笑一笑,正要說聲兄台莫不是認錯了人,卻忽地一頓,“引觴?”那年鄒榮贖身出去,他也跟了走,一晃七八年,不期在這裏遇見。
引觴點個頭,一麵去看新換上的招牌,“這是你的鋪子?”長安道:“我不過是幫主人照管照管,哪裏就做起掌櫃老板來。”這話頭不好接,靜了片刻,引觴方訕笑道:“其實鄒爺他。”
長安已擺手止住了,“旁人的事,不提也罷。”說著邁步往裏走,臨進門,忽又想起甚麼,轉身回來向他道:“我卻忘了,鄒家香料鋪就在左近,以後咱們是鄰居,難免不抬頭遇見,我如今叫長安,倒別錯了稱呼。”一拱手,客客氣氣的辭了去。
引觴心下苦笑,他倆自幼在一處,對方的脾氣性格再熟悉不過的,沒想到多年不見,竟還是這般執拗,也虧他買賣做得下去,搖頭也就往前來。前麵百步遠便是崔家大店鋪,明晃晃的招牌,陽光底下一照,鍍了金般耀眼,引觴抄手進去。
櫃台後麵三個小夥計正忙著生意,見了他,也顧不得招呼,隻向上努一努嘴,引觴沿梯便上了樓。樓上亦是寬綽,最裏一間門虛掩著,引觴躡步向裏覷了覷,既不見人,也不聞算盤珠子響,正納悶呢,就聽屋內沒好生氣道:“還不滾進來呢,鬼鬼祟祟又在那裏作甚麼!”
引觴這才笑嘻嘻進去,“就知道哥兒在這裏享清閑呢。”那崔家小爺崔塗,也才不過十六七歲,聞言皺眉從窗前抽身回到了椅上,滿臉不耐煩。
引觴也知他眼下,正因著崔奶奶向林家求親一事老大不痛快呢。要說這林家,根基自不用說,乃是當初列侯的子孫,林三爺雖非親枝嫡派,到底名頭在那裏,且聽說現今維揚任上的巡鹽禦史大人,便是林家大爺林如海。有這樣一層家世背景,林家生意自然順風順水,一發興旺不衰,就是崔家,這些年也得了不少益處,倘能親上作親,自然再好不過。那林大姑娘雖說養得驕縱些,模樣到底也不差,且認真論起來,還是姓崔的高攀了人家,偏這位小爺也不知怎想的,竟是老大不樂意。
一麵想,一麵見他隻管撥弄著算盤珠子,睬都不睬自己,略略一轉,也就笑道:“鄒爺那裏現請了班小戲,唱的好熱鬧戲文,哥兒難道不想瞧瞧去?”
崔塗鼻子裏哼一聲,“他真好興致。”又問,“莫非徐家的鋪子到手了?他倒是慣會撿便宜。”引觴笑一笑道:“那倒不是。”遂將過來時遇見飛斛一節說了。
崔塗聽了不語,引觴跟他日久,原來那年隨鄒榮出來,因鄒崔兩家時常來往,他又伶俐,一來二去不知怎麼便入了這位小爺的眼,遂又至崔家,但凡崔塗上學外出一應跟差,皆是他的事,如今也狠有了兩分體麵。
見他不語,也隻當不在意,遂又笑道:“哥兒既不耐煩看那熱鬧戲,倒不如家去,才我見著林奶奶帶了哥兒姐兒過府裏來賞花,好不好,也該麵前請個安,問候一聲兒,一則奶奶高興,二則林小爺又帶了好頑的來,嚷著要同哥兒瞧呢。就是林大姑娘,如今雖說大了,要避些嫌疑,到底也是從小一處淘氣著過來的,有甚麼。”卻不防啪地一聲響,卻是崔小爺推掉算盤,起身去到了窗前。
引觴不敢言聲,半晌才聽見問:“你說那鋪子如今姓甄?”引觴忙答個是,想一想又說:“我猜甄爺那樣一個人,大約不耐煩這些生意上的事,多半是飛斛——哦,長安在打理,再有。”
見崔塗側眉望他,思量一番方道:“再有甄家姐兒過來照看照看。才我從那頭來,猛不防瞧見上車走了。當日那甄姐兒,我們天天哄她頑耍的,雖隔了這些年,如今十二三歲的光景,模樣雖然出脫的越發齊整好些,然大概相貌自是不改,熟人易認,況且她眉心原有米粒大小的一點胭脂痣,從胎裏帶來的,眼下雖著了男妝,我卻也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