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邢家母女,一路上封氏皆微皺著眉。薑母初見邢婆子的作派,也狠瞧不上眼,未免刻薄兩句。封氏方歎道:“她女兒岫煙倒是個難得的好孩子,隻是可惜了。”薑母點頭,“說的就是呢,好好一個孩子,攤上這樣長輩,將來終身指不定要受拖累。”
兩個都不免歎息。英蓮在旁不便插嘴,心底卻笑她們枉作杞人了,岫煙家境雖然貧窘了些,父母又是年高無德的人,難得姻緣卻算好的。
薛蝌人物自不用說,形容舉止原似寶釵的親兄弟,又有個絕色剔透的妹子,他還能差到哪兒去?再者薛家根基尚在,雖富而不貴,在世人眼裏,也屬佳婿了。若說有遺憾,也隻是包辦一條,且日後脫不了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俗套罷了。
可話說回來,現今這世上,心意相通兩情相悅的眷侶又有幾對呢?恐怕,也隻得寶黛兩個癡兒了,一生所係,惟情之一字,至真至純,可欣可羨,偏結局又極慘淡。
正思忖間,忽聽薑母話頭一轉,問封氏:“人家孩子的終身咱們且不去管,倒是你在那裏得了句甚麼高興話?我才幾次要問呢,竟都岔了過去。”她心裏原存著一段心事,對此自然熱切些。封氏也明白,當下微微笑道:“也並沒說甚麼,不過是教我放心吧,到時候自有結果。”
英蓮已經走遠了幾步,偏耳內聽得真切,禁不住搖頭,這卜辭倒同妙玉的一個樣了,偏妙玉結果又不曾言中。想來也隻是那老太太故弄玄虛一番搪塞罷了,於是一笑而過,不以為意。
薑母見問不出來,也隻得怏怏作罷。封氏心下慚愧,惟有粧作不知,一時坐船到家,晚上在枕畔才同士隱細細說了。夫婦二人一宿言談商議,不在話下。
轉眼到了冬底,甄家忙著過年事宜。長安也回來了,到家先把帳冊子給英蓮看。英蓮仔細翻完,除去本金並各項費用,這間小小鋪麵連頭帶尾不足一年,所賺竟也有七八百兩銀,雖不是大利,也甚可觀,足夠她來年再買間鋪子了,自是歡喜。
因算了年賬,鋪內掌櫃活計都要回家團圓,士隱身為東家,免不了治酒餞行道一番辛苦。長安作陪,席間主雇把酒言歡,十分盡興。那郝伯原是個積年的老買賣人,生意做精了的,因見主家實誠,又是舊主人所薦,酒至酣處,少不得把肚內密藏的細話也說與一二。生意場上的關竅,士隱雖不大懂,長安卻曉得利害,一麵點頭,一麵都記下了。
一時說起香料販賣利息更大,郝伯道:“往年也曾跑過北邊的,一趟下來,除去關稅花消,也剩得幾倍利息。”士隱聽得北邊二字,不覺心動,於是問:“既這樣,咱們眀年便跑一趟何妨?都中我雖沒甚熟人,但想來也不難罷。”
郝伯忙笑道:“不是這個話。都中咱們雖也去的,隻是一來本金有限,縱使七八百兩全拿出來,一趟夠幹甚麼的,賺頭不多,還白搭了工夫。二來倉促之間,也不知明年行情怎樣,若是短缺還好,倘那邊已經積壓的多了,咱們去了不賺反賠,所以要先打聽準了。”
士隱聽了有理,笑道:“倒是我性急了。”親自斟了杯酒與他吃,郝伯忙起身謝領了,喝幹坐下。眾人又把盞多時,至酒席散後,士隱又親送出去,議定燈節過後鋪子開門。
回房同封氏說起,封氏也嗔他急,“即便再等一二年也無妨,打諒到時怎樣呢,偏你才聽見個音兒,就又坐不住了。”士隱正要辯駁兩句,抬頭見他女兒笑吟吟進來,也就停住這話不提。
諸事妥當,年也就到了。島上人口單薄,以往甄薑兩家總是湊在一處守歲,今年也不例外,可喜仲康亦不曾外出,長安也在,除夕之夜,大家宰鵝燒魚豐豐富富吃了頓飯,另擺了許多茶點果品,耍子猜謎,講笑話,說故事,鬧到三更方散。次早起來又緊著拜年,都穿著薑母封氏親手裁剪的新衣,雖不抵華裘錦裳,也個個臉上喜氣盈腮。這發自內心的歡欣與喜悅無疑感染到英蓮,她怔怔的想,或者,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是好的。
花苞在枝上悄悄探頭,一點,兩點,三四點,狠不爽利。因記掛著岫煙相約的事,英蓮對屋後一幹梅子樹也不免注了意,每日都去轉兩遭。
長寧笑她呆,“橫豎今年花期已是遲了,有這樣等的,倒不如直接去看的幹淨,縱不賞花,望候望候人也好,來回也才半日,船又現成。”
英蓮一想也是,便央了士隱封氏,因是節間,士隱痛快也就答應了,還說:“你們先去哨探哨探罷,隻是白跑一遭,回來可別哭鼻子。”聽的人都忍不住笑。英蓮也故意跺腳,“我都多大了,還哭鼻子?也忒小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