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鍾聽了便不自在,含含糊糊的說:“都是早先幹的營生了,嫂子還提它作甚麼?如今自然是正經讀書呢。”一麵又笑央倒酒。
他生的原就俊俏,不知道的人冷眼子一瞅,打諒這樣淸眉秀目粉麵朱唇的模樣,還當是個女孩兒呢。此時撒嬌撒癡,越發可憐見兒的。徐氏拗不過,也知他麵皮子薄,再說多了恐不好意思,遂住了話。秦鍾又盡力灌了兩杯方罷。
因聽人回說:“甄姑娘回來了。”話猶未了,英蓮已經進門,晴春暖日,想是路走多了,鼻尖上微微沁著汗珠兒,長衣短靴,一色的男子打扮,倒也簡便幹淨。徐氏見慣不奇,隻是笑問,“怎這早晚才回來?餓了不曾?”就要傳人另擺下飯。
英蓮忙笑止了,“勞嬸子費心,外麵已經用過了。”徐氏笑道:“既這樣,你換了衣裳再來,咱們娘兒們一處說話。”英蓮這才施禮告退,回到自己住的東小跨院,更衣洗漱了,方又回來坐。
秦鍾也已經吃喝完畢,規規矩矩坐在徐氏旁邊,小丫頭上了茶,秦鍾接過才要漱口,徐氏先一眼瞥見了,忍不住笑說:“才去了幾日?倒是學來這些個富貴精致的習氣。外頭也就罷了,咱們家裏可用不著。也沒的糟蹋了我的好水好茶。”
秦鍾微窘,在賈府日久,原本一應吃飯睡臥種種事情皆不合家中之式,他好容易習慣了,偏又習慣太過,到了家也不自禁帶出來,當下訕訕一笑。
還是英蓮為之解圍道:“雖是大家子講究,卻也不全為講究,皆因飯後這以茶漱口,實是對牙齒大有裨益呢,我在家時,因有個從學的先生,慣能看病診疾懂得養生,所以多少知道些。”
秦鍾也忙就勢給自己找台階下,“正是呢。《東坡雜記》裏也說,每食已,則以濃茶漱口,煩膩卻去,不煩刺挑也。而齒便漱濯,緣此漸堅密。”
徐氏不等說完,便搖頭笑道:“罷了,哪個耐煩聽你掉書袋子?咱們又不是吃不起茶,隨你漱去就是。倒是近日功課如何?學堂裏先生有無打罵?既托了情分進去,正該發奮才是,將來出息了,你父親姐姐也落個光彩,就是我做嫂子的,臉上也好看些。”
秦鍾諾諾聽著,一麵卻偷偷與英蓮做鬼臉。英蓮哭笑不得,知道這小子人前靦腆,一旦熟慣了,便換了個人似的,頗不見外。正粧沒看見,全不理睬,忽聽婆子走來回說:“跟寶玉的人來告訴二爺明早上學的事,現等在外麵。”
徐氏聽了,忙叫快請進來。婆子去不多時便帶個小廝進門,年紀在十四五歲,上下衣帽周全,生的笑眉笑眼,淘氣精乖,到跟前先向徐氏等行了禮,方向秦鍾道:“二爺特特的打發小的來,請秦相公明早到家裏,會齊了好一同讀書呢。”
徐氏一聽,忙道:“可是。上學讀書是正經大事,天也好早晚了,你且回去準備準備罷,明兒倒別誤了時辰。”秦鍾心中納悶,當麵卻也不好細究緣故,於是答應一聲,告辭出來。
路上才問:“怎麼巴巴的來告訴這個?茗煙,莫不是你聽錯了話?”茗煙擠眼笑道:“話倒沒聽錯,隻是當著人不好講明白。”秦鍾一笑,“怎麼說?”
傍晚天氣,風一撲麵仍是寒浸浸的冷,茗煙一手牽馬,一手按了按帽子,笑嘻嘻說:“二爺的意思,讀書原也是真的,隻不去學裏罷了。”秦鍾點點頭,“我說呢。今兒學裏先生有事,才放了假。”
回到家,說給秦業,秦業也隻當他學裏讀書去呢,自然不攔著。秦鍾收拾出文具,次日忙忙吃過早飯便來至榮府。進了西角門,先尋到賈母這邊儀門外綺霰齋三間書房裏。
一進院,引泉,掃花,挑芸,伴鶴四五個小廝俱在,正院中商議上房簷掏雀兒頑呢。茗煙提著象棋盒子到石桌上,他身後跟著鋤藥,兩個唧唧咕咕的,棋還未下呢,嘴已經拌上了。秦鍾不耐煩,問聲寶玉不在這裏,抬腳也就出來。
他本是來慣了的,也不要人領,進了垂花門,轉過穿堂插屏,輕車熟路,徑由三間小小內廳,來至後麵賈母上房。台磯上兩個穿紅著綠的丫鬟一見他來,便都笑了,“不巧,寶玉才過那邊去。”一麵打起簾櫳,向內回話。
賈母吃了飯,正歪在榻上同水月庵的姑子淨虛說閑篇呢,秦鍾忙上前請安見禮,溜眼瞧見智善智能也在旁邊,皆是一樣的青衣尼帽,細巧身段,一個肅著臉,一個正抿嘴笑,秦鍾趁人不備也悄悄吐個舌頭,智能別過臉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