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五十四,宿孽(1 / 2)

秦氏突然病倒,起初眾人隻當她累的,歇兩日也就好了,尤氏還特意吩咐她不必拘禮,晨昏定省都免了,隻管好生房內靜養著,秦氏也都答應了。

誰知過了二十後,一日比一日覺懶,也懶怠吃東西,話也懶怠說,越發的重了。因又趕上她經期兩個月沒來,便摸不準是病是喜。請了大夫胗視,偏一起一起的又都沒個真準話兒。眾人這才著了慌,忙亂之餘不免又覺蹊蹺。

連尤氏也說,她這病,病的也奇,竟不知甚麼緣故。賈珍臉上也不甚好看,半晌道:“橫豎甚麼緣故現在也不重要,倒是把媳婦兒的病先治好了,才是正經。家裏走動的大夫,如今都已經請了,看開方子吃藥,效果怎樣罷。”

尤氏連忙說聲是,賈珍把著茶盅子沉吟片刻,低頭又道:“再一個,讓媳婦兒自己也要想開些,便是她身上十分的不爽快,也該紮掙著多吃些飯。咱們家又不是吃不起魚翅燕窩的人家,她想吃甚麼,隻管吩咐了廚房弄去,但別把火存在心裏才好。”

倒不是為著做下的事後悔愧疚,自從掌家以來,整個寧國府都是他的,便是翻個蓋兒,也無人敢管,何曾怕不過誰?他不過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罷了。偏這秦氏稟賦最弱,突然的遭逢變故,一時間便轉不過彎兒來,以致於病倒了。

他心內自有一番計較,因同尤氏道:“這孩子心重,我怕的是她想不開自尋煩惱,反於病無益了。你做婆婆的,也時常的過去勸解勸解,教她隻管靜養,別的一概不要想。”

尤氏聽了忙道:“看爺說的,好歹我也做人婆婆的,難道連這份心也沒有?不但告訴了她,連蓉哥兒我也囑咐了,教他不許累掯媳婦兒,不許招她生氣。”

賈珍問:“蓉兒怎麼說?”尤氏不留神他語氣有異,道:“他能說甚麼?不過一一應著罷了。”賈珍於是笑一笑,也就無話。

誰知過了兩日,便有秦氏的娘家兄弟到府裏來,找他姐姐訴委屈。原是這一向,秦鍾在賈家塾堂裏上學,學裏子弟也多,說不得混雜些下流人物在內,慣知道斷袖分桃的典故,況且時人也愛弄這些個。因見他模樣生的好,又是靦腆溫柔的性子,好似女孩兒般。寶玉在他跟前又常作小伏低,體貼的不像,眾人便擠眉弄眼,傳三傳四的。

昨兒還為此打了降。秦鍾受了委屈,他小孩子家不知好歹,也不看姐姐現病著,便一五一十將附學來的名叫金榮的小子如何欺負他,並裏麵許多不幹不淨的話,都告訴了秦氏。

秦氏臥在床上,連日來正為著自身的事驚痛傷神,她本就心思細重,寧府的名聲不好,公爹賈珍向來行事作派為人詬病,先前無妨礙,她不拘聽見個甚麼話,還要度量個三日並五夜才罷。如今身受其辱,哪裏還禁得住這些不幹不淨的罵?

越發的刺骨錐心,白了臉。秦鍾拿袖子擦著眼,還隻管杵在床邊訴個沒完。秦氏看著他,一時五內俱焚,隻點頭說不出話。老父年邁,惟一的弱弟,實指望他上進出息呢,偏又不學好,書沒讀成,反掙出這些個流言碎語來。

怎能不傷心?不氣惱?也怨不得人敢來作踐她。想至此節,心裏愈發的苦痛,索性早飯也不吃了。尤氏得了信兒,忙過來瞧視。安慰勸解了會子,秦鍾自到西府裏找寶玉頑去了,這裏尤氏又看著她吃了半盅燕窩粥才罷。

隻是受這一氣一痛,秦氏的病越發沉重了。尤氏心焦,問起賈珍,“從哪兒可尋個好大夫來,給她細細的瞧瞧,可別耽誤了。”方知馮紫英有個從學的先生,名叫張友士的,醫理極深,且能斷人生死,已持著名帖去請了。

因那張友士拜了一天的客,精神實在不能支撐,次日才過府裏來。一時吃畢茶,賈蓉引著,到房內見了病人。秦氏懨懨的,任由家下媳婦們動作,捧過大迎枕,拉著袖口,露出她的脈。

待對方胗過脈息,到外間又說出症候病情,開了方子,眾人都道他講的真切如神,高明的狠。賈蓉又問與性命有無妨礙,張友士一笑,隻說吃了藥也要看醫緣,“今年一冬是不相幹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

秦氏心裏明鏡似的,知道這不過安慰的話,想著若果真一病死了,倒也幹淨。事情初初發生後,她便起了求死的心,隻是公府侯門,這般突然橫死,不但與自己名聲無益,反招的人猜疑議論,思量之下,也隻得暫且擱置。如今大夫既如此說,在她,慢慢熬著就是,興許冬至也熬不過去呢。打定主意,一味等死,餘者也就不用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