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有許多疑惑和不確定,英蓮迎上去,“先生!”許仲康安撫似的拍拍她肩,把士隱封氏不在家的話又說了一遍,“放心,過兩日也就回來了。”
英蓮點點頭,這才問:“家裏可是來了客人?”許仲康嗯了一聲,輕描淡寫的說,“林老爺原是來此養病的。”指著婦人與青年,“這是阮姨娘,這是林老爺的內侄賈璉賈二爺。”
於是彼此見過,賈璉微挑了挑眉,似是沒想到對方一個鄉下小丫頭子禮數竟也周全,他隨意的彈了彈衣裳,目光稍轉之際,也就落了座,自有林府帶來的老婆子上前重新斟了茶。
阮姨娘則笑著挽了英蓮的手,“甄姑娘這一回來,我們姑娘也有個伴兒了。昨日我還說呢,自打老爺病了這些日子,也難為她小小年紀跟著日夜傷神,身子又弱,病了幾遭,雖有兩個丫頭伏侍,到底少個一處說笑的姊妹。”
這說的自然是黛玉了,許仲康還在旁補充,“林老爺的女兒,比你還小幾歲呢。如今住在拗香塢,等會兒見了,可不許怪人家占了你的屋子。”英蓮聽了,忍不住微微的笑,“多了一個妹妹,我歡喜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
許仲康也笑了,“才到家,一定累了,先去換了衣裳,好生歇歇。”英蓮低頭瞧了瞧自己,一路上為了安全起見,身上著的還是男子衣衫。阮姨娘見狀,已趕著吩咐身邊的人,“快去預備下湯沐盥洗之物,給甄姑娘用。”
英蓮忙起身道謝告了退,許仲康看她們去了,這才回頭交代阮姨娘,“針已經紮上了,派個人留神看著,到時辰叫我。”阮姨娘忙答應一聲,親自走去內室照看。
賈璉也就收回了漫不經心的打諒,斟酌片刻,笑著開口道:“先生醫術高明,小弟再沒有不信服的。隻是依先生看,家姑父這病,徹底痊愈可望什麼時候呢?不瞞先生說,都中家祖母頗記掛著這裏,前兒又來信問了,因此要討先生個大概日子,好作決定。”
他們是去年冬底接到的信兒,信上說是身染重疾,其實明白的已透出病危的消息,賈母因此再三再四的叮囑,倘如海一病有個好歹,務必替他把家務後事料理清楚了,黛玉仍舊帶回來。若是無礙,也務必帶黛玉回來。
老祖宗的心思,賈璉自是明了,林家在姑蘇已經沒人了,便有幾門堂族,也都是極遠的,留下給他們照顧黛玉,豈能放心?況且,林姑父官居鹽政多年,身後大小事務亦不可等閑處置了。
他端起茶盅子,不鹹不淡的呷了一口,便又緩緩撂下,問許仲康:“依先生看,兩個月可使得?”耽延了大半年,林姑父性命雖已無礙,卻天天仍是離不開針灸藥物,行動有人照顧,勉強下得床,這時候走,黛玉斷然是不肯的。
可不走,老太太催促是一則,他自己富貴叢裏過慣了的人,素日的又風流,這島上雖好,於他,卻未免太過清苦寡淡了些,如何捱得下去?自然也巴不得早些完了事兒回去。
許仲康頭也不抬,鼻子裏哼出一聲,“徹底痊愈?老大人這病,活下來已是萬幸,今後也隻得慢慢將養著罷,若將養的好呢,三年四年的,或者還可有望。”
賈璉聽了,不免微露失望之色,一時手指敲著桌麵,默不作聲。許仲康仍是不緊不慢的喝茶,待喝的差不多了,阮姨娘出來請他,方擱下茶盅,慢悠悠走去除針。
剩下賈璉獨自坐了會兒,因為實在煩悶,溜溜達達的便要出屋,不妨照兒在門外探頭,賈璉一眼瞥見了,皺眉叫他進來,問:“什麼事?”
照兒因見左右無人,遂湊近了,向他耳邊低低的說了番話。聽得賈璉一愣,由不得站起來問,“你說真的?”照兒點點頭,“千真萬確。”
英蓮下了矮階,並沒有原路返回不拘堂,而是駐足稍頓片刻,便向西一折,穿過藥圃,慢慢往饗味齋的方向走來。長寧跟在後麵,還隻是問:“來的這位林老爺,可就是前日咱們在揚州聽說的那位鹽政老爺?辭官在家養病的?”
英蓮輕輕點頭,“是。”腳步落在地上,人卻恍惚還有那麼些不真實感,她沒想林家會來島上,自然,這裏空氣清新,冬暖夏涼,四季花開不斷,是個養病休憩的好地方,當初士隱封氏便是這麼來的。
可林家,到底還是太過遙遠的事。她想起臨去都中那晚,一向喜歡徒步獨行的許仲康,卻忽然起了搭船的興趣,及至在瓜洲分道揚鑣,那樣急切,也隻當他去尋什麼要緊的人呢。倒不曾想誤打誤撞進了林府,給林如海看起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