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個小祖祖,兩個月後才從北京趕回成都。
當時,我的外婆呆呆地扶著門框,好半天才喚了一聲:“幺爸!”
小祖祖徑直走進了屋,坐在八仙桌前,說了聲:“茹嫻啊!我是在北京等到大哥過了七七,才敢動身南下!”
“這種事,幺爸何必當真!”
“大哥將我逐出家門,還收回了我手裏的祖田,能不當真?大哥說有生之年不相見,來生不相伴,我能怎樣?”
外婆給小祖祖沏了一杯茶,靠在老人的左肩上就哭了出來:“幺爸,你知道,我的心裏有多苦……”
小祖祖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一張手絹,替外婆擦了擦淚:“已經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在解放前,我的小祖祖是四川美豐銀行的董事,長期負責成都地區的金融業務,風雲一時。解放前夕,小祖祖被逐出家門,隻身去了北京。到了解放後,小祖祖被定為民族資本家,進了政協。
“茹嫻!我這一次下來,就為一件事情。大哥走了,我們林家還在。你的兩個弟弟都不爭氣,你要多擔待點!”
“我……我能做什麼……”
小祖祖語重心長地說:“不管怎樣說,大家的心都不能散。我們林家八百年根脈不斷,守正創新。你是林家的大小姐,要守好成都的家!”
“知道了!”
我的外婆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子,我分別叫大舅爺和二舅爺,還有二姨婆和幺姨婆。
大舅爺是外婆的同胞弟弟,一直都不在成都。二舅爺則是祖祖的續弦陳氏所生,前幾年跑到了緬甸的北部。二姨婆是二舅爺的同胞姐姐,在成都地質學院做老師。幺姨婆是庶出,在省醫院做護士。
祖祖在的時候,兩個姨婆每個周末都會回來,一家人打一圈麻將。
二姨婆茹慧身形富態,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丈夫是她的同班同學,我叫二姨公。幺姨婆茹萍長得很美,說話聲音悅耳,做事精明幹練。幺姨公是省醫院的領導,不是開會就是出差,或者是到鄉下衛生院指導工作。
到了周末,一般都是二姨公、幺姨婆和我的外公陪祖祖打麻將,我的外婆和二姨婆在廚房裏忙活。準備一桌晚餐的菜要一個下午,飯後收拾還要半個小時。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兩個姨婆都叫我的外公為表哥,而不是姐夫。我是後來才明白,我的外公竟是祖祖續弦的親侄兒。也就是說,我的外婆是嫁給了自己的表哥。
小祖祖到成都就是要勸我的外婆,別在糾結於包辦婚姻這件事,冷了兩個姨婆的心。
外婆說:“幺爸,媽死後,我做到了一個姐姐該做的事。她們呢?連一聲姐夫都叫不出口!”
“你計較這個做什麼?她們是叫慣了,改口反而顯得生疏了!”
外婆沒有再說話,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兩眼直勾勾望著窗外的那棵梧桐樹,好一會兒才說道:“幺爸,以前,你鼓勵我們走向街頭支援抗戰,介紹我認識了那個人。快三十年了,他過得怎樣?”
“九死一生,他現在到了吉林師範學院,應該是靠邊站了。那時候,大哥也是怕你跟著這個人受苦受難,才急於求成。我也知道,你的表哥陳南奎很愛你,才沒有站出來反對……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婚姻就是一種緣份。這一段時間,我的心裏總不踏實,就怕你們這邊出事……”
“幺爸,我知道,我哪能不知道呢?我就是……我就是……”
小祖祖說:“好了!等你忙完了這些事,就到北京來玩幾天。我的閨女茹琪正好在家裏養傷,可以陪一陪你!”
外婆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關切地問:“茹琪怎麼了?”
“她到了北大荒,一次伐木把右腿壓斷了。兵團給她放了半年的傷假,她說一個人呆在家裏悶死了!”
茹琪比我的外婆要小三十來歲,我應該喊她小姨婆。其實,小祖祖膝下有兩兒一女。也就是說,我還有三舅爺和四舅爺。
我心裏想,幸好我隻有一個小祖祖。再多一兩個,我的手指頭都會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