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秦伊僥幸脫險境(1 / 3)

第五十八章秦伊僥幸脫險境錢鏐越州平董昌

我獨坐窗前,看窗外落花繽紛,又一年,自長安被賜白綾,已是過了數個春秋。我沒有死去,被竹林老翁與南宮昭所救後,借著南宮世家之力在越州會稽山脈後找了僻靜處住了下來,此地三麵環山,一麵良田萬頃,有數十戶人家組成了一個小小村莊,村莊人家皆姓魯,我為避人耳目亦改名吳敏兒,與我同住下的還有竹林老翁。我與他以祖孫相稱,飼養馬匹,以做生活之需。

公孫終究沒有活下來,當時南宮說是公孫定然無恙,但是,竹林老翁告知我,朱全忠為防意外,提早一刻將公孫處斬,人頭在城外示眾半月有餘,待我自竹林老翁調製的假死藥效中清醒過來,隻在城外遙遙看見那一個烏黑人頭,麵貌難辨,此後我大病一場,不得不承認,縱然我交出無根之運,也害得公孫身首異處,魂魄不知所蹤,而我自己,也永遠永遠的留在了此間,再亦無法歸去。

杭州,無論古今,終究隻能在午夜夢回之時,魂魄徜徉。

這幾年,我在此處,夜裏隨竹林老翁進山練習禦獸之術,又間或練習初級簡單武功,日子簡單,心靜如水,偶爾,想起天銳,卻不知該不該飛書與他,恐我朝廷欽犯,雖是明為已死之人,朱全忠未必肯放鬆警惕,到時與他聯絡,反倒害了他與義父人等。

歎,就此吧,就此了卻一生。

一日。

老頭子自山外集市賣馬歸來,除此之外,還帶回了一個人。此人,傷痕累累。黑色皮膚,昏睡不醒,我大驚,竟是我那侍衛,摩勒!

摩勒整整被老翁謂了三天的草藥,才得以自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來,清醒後,第一眼見我,竟傻笑道:小姐,你我終得在陰曹地府相見,摩勒。尋你,尋得好苦!

這一句話,說的我不禁鼻酸目潤,泫然欲泣,他的到來,勾起我諸多前塵往事的回憶,我微笑,道:這裏並非陰曹地府,你又未陽壽盡了。

他霍地起身,抓我雙肩,雙目放光,道:你未死!小姐!你未死!!

我頷首,道:是,我未死!

摩勒猛然轉頭,不再看我,我奇,追著他的臉看去,他卻索性背對著我,不予我看他的臉。我問:你這是做甚?

摩勒不答,雙肩微微聳動,輕聲道:小姐果然仍在世上,小姐果然仍在世上……他哽咽。

我抿唇,許久,道:我已非往日紫霞山莊的小姐,莫要再喊我小姐,我在此處叫做吳敏兒,你若要在此住下,可與我兄妹相稱。

他驀地轉身,眼角似有淚痕,滿臉開心,道:小姐在何處,摩勒便在何處。

我歎:好吧,你須得改口,叫我敏兒,如何?

他猶豫,不答。

我道:若不答應,便早早離開此地。

摩勒沉思,緩緩,用力點頭,道:敏,敏兒。

夜,自山林中練習禦獸術歸來,看見摩勒靜靜的坐在馬廄外木欄上,走去,問:夜已深,為何還不安睡?

摩勒露出笑容道:小姐……唔。敏兒與秦伊竟似兩人!

我歎,不答,在他身旁坐,仰頭,漫天星光,熠熠。

摩勒道:那狗皇帝下場淒慘。

我笑笑,道:天命使然,該是他的,誰都無法將他奪取,不該他的,遲早……

摩勒道:你預備在此逗留多久?

我答:終老,此地。

摩勒道:小姐!

我道:我已不是秦伊,秦伊早已死去,死在皇帝與朱全忠的手裏。隨著公孫共赴黃泉了。

摩勒低低道:江湖傳言,莊主未死,朱全忠這幾年,四處放出探子,隻為捉住你與莊主以絕後患,其他人等,諸如錢大人,祝家亦派人手,在各地尋訪,隻為尋你與莊主。摩勒,摩勒知曉得晚,今年始尋你二人,不想,卻與朱全忠手下在越州起了衝突,被三路人馬,夾擊,遭了道。他頓了頓,歎:若非傷重,又怎會被竹林老翁所救,再見到小姐!

我拍拍他的肩,道:早早安歇,明日還要飼馬。

他點頭。

我道:我甚困倦,先回屋去!

他道:好!

我走了幾步,他忽然說:小姐,你當真不眷戀杭州府內眾多親緣恩仇,決意在此了卻餘生?

我背對他,沉默了一會,故作歡快的說: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等快活日子,我還有何理,要再返杭州趟那一趟混濁之水?

他默默。

我緩緩回屋,在屋內脫去了外衣,自腰間拆下掛著的荷包,取出了我的魑魅目,魑魅目淡淡的光芒,照亮了屋內小小一圈。那魑魅目上的裂痕,一絲絲,又紅了幾分,似人血在珠內流淌,這幾日尤為厲害,我又自荷包裏取出了那對饕餮耳環,呆呆看了許久,摩勒與我說的話,仍在腦中徘徊,我苦笑,公孫,你如今是回到了現代,還是如摩勒所說,你並未死呢?你若未死,又在何處?

我這般思索,卻未料到,此刻又有人,飛馬向我隱居之所而來。

晨,哭喊聲震天,溫度灼人,我驀地被驚醒。起身,卻發現身處火海之中,摩勒在門外狂喊:小姐,小姐!你在何處?

我拉門,門卻紋絲不動。我急,奔去窗前,卻發現窗不知被誰人用木板堵上,我被自外而來的煙熏得眼睛都難睜開,咳嗽,該死,何人要置我與死地!情急摸到錢鏐贈我防身之用的小匕首,不顧一切的往木板上插去,一刀刀,木板卻紋絲不動,無奈之下,隻好姑且一試老翁教我的開山劈木之招,我吸氣,溫習動作,猛然相木板劈去。

手隱隱作痛,木板絲毫無損,我心裏暗罵自己當日還不肯習此展男人孔武之力的招數,如今倒好!

我撲到木板上,眼睛已睜不開,瘋狂捶木板,喊:救命!老頭子!摩勒!救命!

摩勒聞聲,在外大叫:老翁老翁,小姐仍在屋內!!!

他話未說完,我眼前的木板忽然在我又一次重擊之下,卡拉一聲裂開,連帶著我向外撲出去。

老翁飛奔來,口裏念念有詞道:我的馬阿,我的馬阿,小姑娘啊,我的馬全被人搶了阿!

我灰頭土臉的自地上爬起來,不竟瞠目結舌,整個村莊滾滾煙霧,每個房屋盡數在火海之中。摩勒抓起我,道: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我跌跌撞撞與他二人逃到了山坡上,望下去,哭喊聲,火燒木材的劈叭聲,馬蹄聲,混成一片,真真催人心寒。

我立著,迎風,道:是何人來此燒殺搶掠???

老翁哭喪著臉,喃喃說:我的馬阿……我的馬阿!

摩勒道:不論是何人,唯恐是隨我而來的探子。

老翁兀自喊:我的馬阿,我的馬阿!!

我歎,安撫老翁道:馬沒了可再養,今日三人無恙已是萬幸!

老翁氣呼呼道:那些搶我馬的混帳戶頭,出去莫要被馬摔斷腰子,一輩子做殘廢!

我被他這話說得哭笑不得,他這性子,一起便如孩童,哪裏還有半天長者風度!我道:眼前是要弄清究竟是何許人,在此搶掠!

摩勒道:是,摩勒這就去查探。

我道:你莫要去,若是遇上打傷你的人馬,你討不得好處去!我去!

老頭子忽而不罵了,跳起來道:我與你一道去!

我道:我孤身一人,前去打探,你們與我一道,難免驚動那些人。

摩勒與老頭都不讚同,看我,道:要去,三人同去,否則,無人可離開此處!

我笑,道:如何這般擔心?

老頭子不語。摩勒緩緩說:若是遇上朱全忠那狗賊的手下……

我道:我會小心。

老頭子道:莫要去!

我歎。

摩勒道:不如……

我轉眼看他。

數日後。

我與老頭子,摩勒,最終未去追究究竟誰人打攪了我們在此處的生活,燒殺搶掠,翻山往越州城去,剛下得山,卻遠遠見城外兩軍對峙,漫山遍野俱都是兵將戰馬,煙幕彌漫上空,旗幟在風裏獵獵,老頭子道:這是唱哪出呢?

我不語,摩勒道:越州並非據要之城,為何有人欲占此城?說話間,那廂卻場外擂動戰鼓,兵將如潮向城牆湧去,火箭自城頭紛紛射出。

我看得心驚,摩勒奇怪道:為何城上那旗上畫著大越羅平四字?我是近視眼,聞聲看去,卻看不清楚,老頭子也看,嘖嘖道:大越羅平?這是啥子玩藝?

大越羅平?我想起以前曾遇到一個叫羅平的男子攜碑討好越州刺史董昌,難不成此人做了小國王?不可能!

這廂這般想著,那廂已然打得熱鬧,老頭子喃喃道:真真是,血肉橫飛啊!

摩勒問:小姐,我們該如何是好?

我倦,坐下來,道:等。

老頭子道:那攻城的,莫非是錢大人?

我一愣,問:甚麼?

老頭子指著遠處那飄揚的旗幟道:那旗幟上,似畫了一個字,錢……

我順他指處看去,隱約看得旗幟,卻看不清,於是看摩勒,問:是錢字否??

摩勒立著,凝神看,點頭,道:老翁說得正是,確是一個錢字!

錢鏐?我近視眼,看不清啊,錢鏐,這些兵馬真的是你的嗎?我看著廝殺的兵將,出神,心,忽然跳得快了,錢鏐,我喃喃。

這一戰,並沒有那麼輕鬆,兩軍交戰,那號大越羅平的軍隊依靠地勢將城外的那些兵將逼退了數百米,夜色,慢慢降臨,兩邊歇了下來。

老頭子摸摸肚子道:小姑娘,老夫肚饑。

我道:那便取幹糧吃些吧?

老頭子搖頭道:老夫要吃熱飯!

我道:如今此地並無館子,恐怕吃不上……

老頭子嘿笑,道:眼前不是有現成的麼?目光看相了遠處暫且停戰的軍隊。

我失笑,道:你莫要打那主意,小心那些兵將將你做敵軍探子抓將起來。

老頭子道:誰人敢!哼,若叫人捉了,我便跟誰姓!

摩勒道:天色已晚,小姐也已勞累,老翁說得倒有幾分道理,若要憑我與老翁之力,去那營帳裏取些熱飯熱湯,亦非難事,小姐不如允了老翁。

我搖頭,道:莫要這般,平白為了饑飽做了小賊。

老頭子抱怨道:哪裏是做了小賊,你何時見有我這般不凡的小賊?

我笑:幹糧吃吃便罷了,看眼前這般樣子,我恐這戰事一時半會休不了,我等亦不能進城,不如轉道走了罷!

老頭子道:老夫要吃熱飯!

摩勒道:小姐,請允了吧!

我搖頭。

老頭子急道:你不許老夫還要去!說罷縱深就往山下而去。

我攔不住,隻得歎。摩勒看我,微笑,道:莫要擔心,定然無事!老翁雖說不上絕世高手,但營帳裏那些兵將亦不在話下。

我不語,心潮卻是起伏。

許久,不見老翁回來忽而見那些兵將騷動起來,我驚,莫非……忽而就見一隊人馬疾馳出列,向山上奔來,我急急拉摩勒道:不好,老翁被人捉了!

摩勒道:恐怕是……他拉著我,往密林裏躲。

那些人馬在山前下馬,夜色裏,隻見有三人奔上山來,為首的,竟是老翁,他舉著火把,大呼小叫道:小姑娘,小姑娘!

我疑惑,與摩勒交換了眼神,摩勒現身,道:老翁如何這般大呼小叫?

老頭子喜洋洋道:還不快看,是何人來了?

我躲在暗處,看著近前的另外兩人,其中一人,我歎息,是錢鏐。他身後跟著的是他的愛將顧全武。

錢鏐道:你家小姐在何處?神色焦急,道:秦伊,秦伊!秦伊!!

摩勒轉身,無聲,看向我藏身之處。我緩緩走出去,錢鏐一見我,竟奔了過來,看著我,仔細的打量了我,許久,忽然怒道:既然仍在世間,為何不回杭州府來!你這女子,為何要如此這般叫人掛心煩憂?

我啞口,抬頭,看他。

他怒氣衝衝的盯著我。

我借著火光,凝視他,那麼多年過去,錢鏐留了胡須,也黑瘦了許多,但眼神,卻依舊。

他回視我,許久,歎了一聲,伸手,握住我的手臂,拉,我跌入他懷裏,他緊緊抱住我,喃喃:秦伊!秦伊!

我掙紮,他道:莫要再離開,秦伊。我錢鏐原以為今生錯失了你,然則,今日你重現,何嚐不是天意,從前未能護你周全,但,從今往後,我決不讓人動你分毫!秦伊!莫要,莫要……他聲音低下去,道:你,可否莫要再離我如此遠!

我靜靜的聽著,默默,叫我如何回答。

他用力擁抱著我,許久。

老頭子咳嗽,道:錢大人!

錢鏐驀地放開了我,卻拉住我的手,注視我,微笑,道:走吧,回營。

錢鏐營帳。

我坐著,看著錢鏐一身鎧甲,身披大袍,與手下幾個將領圍著一盤沙子塑就的地形圖研究戰略。

他神色專注,時而與顧全武討論,時而抬眼,看向我,那一眼看罷,便微微一笑。我回視他,今日,不能不說被他那一番話說得柔腸百結,我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明明心裏有了天銳,卻還是被他觸動,看著他研究戰略,發號施令,百感糾結。我,原來是個大俗人,這會兒,虛榮心起了,問天下還有何人如我般,被一代國王如此掛念?我回神,暗暗罵了自己一句,何時變得這麼輕浮,竟覺得錢鏐對我這般,是可炫耀的事,還暗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