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
距離晴雪從極北的亡者之地找到起死回生的方法,將百裏屠蘇流散於天地間的荒魂尋回令他起死回生,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一年。
一年前,二人成了親。
屠蘇提親那日,晴雪其實有點接受不能。
雖然眼前之人的眉眼越來越酷似記憶中之人,雖然那種沉著安靜的氣質也頗有幾分相似,雖然明知道這個軀殼裏裝著最心愛之人的靈魂,然而……仍舊覺得有些別扭。不管怎麼說,對方隻是個剛過二十歲生日的稚嫩青年,而自己已經是八百多歲的老人了——就算一張臉還嬌嫩可人,但青春永駐的容顏下包裹著的卻是一顆早已蒼老且千瘡百孔的心靈!
晴雪從靈魂最深處深愛著眼前之人,卻又被來自靈魂最深處的無力之感所包圍、牽扯。
“我……是個不會老去的怪物呀!”那日,她如此說。
“我隻要晴雪。”青年則平靜地望著她,聲音柔和而堅定。
終於還是嫁給了他。到底是因為無法抵禦內心跨越了漫長時間河流的綿長愛意,還是被小屠蘇的決心打動?抑或者,僅僅是無法目睹眼前之人失望的神色?後來的日子,這些問題老是糾纏著晴雪,總無法給出答案。
不過,日子倒是流水般逝去,平淡而逍遙。
好像隻是眨眼的功夫,一年的時光已從指縫溜走了。
晴雪將針線紮回線板上,展開了手上的針線活兒。是一年前縫給屠蘇的袍子。昨日打獵時,樹枝又勾破了衫角,晴雪本來打算再縫一件給他,但屠蘇不肯,說是穿慣了舊衣。其實晴雪明白,屠蘇是舍不得那衣服上的一針一線,凡是她做的東西,再普通不值錢,他總是看得很重很重。
晴雪在破裂之處襯了塊兒顏色相近的布,並且沿著紋理縫上幾枝竹枝。以前在神殿中自有使女做這種活兒,在人間流浪這麼多年,她的手藝一天比一天好了,居然栩栩如生,絲毫不遜於織錦司裏的巧匠。破損之處幾乎看不出來了,反而在樸素中增添了幾分秀致。
晴雪滿意地將衣服疊起來,將凍得冰涼的手貼在嘴上,一邊嗬氣取暖一邊思量:天越來越冷了,下個月去集市上時,一定要多買幾匹布料。
推開門望去,才十月末的天氣,居然飄起了雪。
晶瑩的花瓣自九天之上飄搖而下,純潔而美麗,夢幻一般。
忍不住伸出手去,微涼的雪花落在手上,很快融化為小小的一滴水珠。啊!化成水了!那美麗的雪花!晴雪遺憾地想著,深深為自己的莽撞感到後悔,連忙縮回了手,倚在門邊望著漫天遍野的雪之舞蹈。
天色已發灰,門前小徑一片幽寂。
早上離開前,明明還說著“今日賣掉柴和獸皮,就早早回來的話”,卻直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晴雪回屋裏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去門邊看。
如此往反了幾次,天漸漸黑下來,仍然不見屠蘇回來,晴雪不免心焦起來。即使是晴暖的天氣,屠蘇也從未這樣晚歸過。除了兩人共同外出時,會因為在街市上閑逛而晚歸,隻要是屠蘇一人出去,必定早早地回轉。有一日,兩人在市集上閑逛時,熟識的布店老板娘笑吟吟地取笑道:“喲,百裏公子,今日不用急急忙忙地趕回家去了?”屠蘇俊秀的臉龐上頓時浮起一抹薄紅,訕訕地笑而不語。老板娘做出剛剛看見晴雪的樣子,一拍大腿,“哎呀,我這笨眼,原來夫人跟在旁邊呢,怪不得不著急了哩!”
那天,屠蘇窘壞了,連布匹都不買了,拉著晴雪匆匆逃走。但是走出好遠,仍未放開晴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