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2 / 3)

“我昨天用了他的自行車,不想找她們三個,免得惹事生非,想麻煩你幫我還一下,行嗎?”

“行啊。你不怕影響學習?”

“黑名單上有我們,我不在乎。認識他之前,我一直排在30名之後。他總是鼓勵我好好學,我也覺得自己不能得過且過。有他天天提醒我,我比以前自信多了,也開始用心學,成績也有起色了。我想學就正兒八經學,學累了痛痛快快玩一會兒,成績一點一點兒上升。這次摸底,我占第12名。他說‘將來你考上了,不要忘記我啊’。我故意氣他說‘肯定要忘記你的’。我相信自己還有希望。他剛才回你們教室了,可能一會兒就會出來的。我們一起去推自行車吧。”

“我相信你能處理好學和玩的關係!”我真誠地說。

“謝謝你!拜托了!”她如釋重負地說。

沒過幾天,冷老師鐵青著臉走進教室說:“學校處理了我們班的兩位同學:那個女生的母親含著淚水牽走了自己的女兒,男生的家長請學校領導吃飯了——真是不可思議!還有幾位同學,小心走上同樣的道路。”

宿舍裏,同學們議論紛紛:“學校領導是怎麼知道的?”

“聽說有人把黑名單交給校長了,班主任還天天晚上去後麵的小樹林裏查呢!他們每天深更半夜才回來,還說好幾次差點撞上幽靈一樣的班主任——幸虧有樹林和夜色的掩護。”

“上個周末,他們倆個都沒有來。班主任氣呼呼地翻了他們的抽屜,聽說發現80多份約會的條子。”

“即使被開除了,那個男生回去還是有前途的。”

“那個女生是自毀前程!她的腦筋那麼好,上初一偶爾去周老師那兒坐坐就學會了簡譜!可惜呀!”

早戀風波似乎是平息了,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遭遇經濟危機:

學校隻有一個煮飯的師傅。各班生活委員提前一天在食堂的黑板寫下定飯重量;當天安排兩位同學去食堂抬飯桶到教室門口(一人收票一個打飯,值日生自負盈虧),晚飯後按照定飯重量找值日生收取飯票交給學校會計。

作為一名即將畢業的初中生,有誰不知道截留學樣的飯票是錯誤的、欠了票應該還?至少20%的同學不是這樣想的:有的說虧了沒有票賠;有的說自己沒時間回去取米沒票吃飯;他們趁值日之機擅自扣下收到的飯票,承諾下個星期再交。

學校會計不聽解釋的,我隻好日複一日地幫他們墊票交差。我一直幼稚地以為:人心都是肉長的,同學們欠了票都會自覺還的,就這樣不知疲倦地墊來墊去,結果倒貼了票還不知道是貼給誰了。我知道世上有壞人,不肯相信我的身邊會有壞人!

碰上了3個釘子戶,至少三次推說下個星期還,我真的急了:“你帶米了嗎?我自己的票都墊光了,找童玲借了50多斤也墊完了,明天就沒票吃飯。”

“哦,正好帶米了,先還給你吧,不然又沒你的份。”

“你欠42斤,這會兒還給我,還不夠我還童世玲呢!羅雲欠30斤,杜德欠30斤,急死人的。”

“這樣的?羅雲有票,你不快點要就又要不到了!”

“哦!我要過幾次沒要到,他總是推說下個星期!”

“我去找他。”他慷慨地說,“杜德是個賴皮,借誰的票都不還的。你自己找他要吧。”

羅雲馬上主動還了票,杜德繼續耍賴。

對於飯票的擔憂懸而未決,新的麻煩接踵而至。

童世玲過來問我一道數學題,吃驚地說:“你的眼睛怎麼血紅血紅的?”

“紅眼病傳染?難怪我的眼睛裏像是摻進了砂子,生疼生疼的。”我緊張地說,“我的毛巾一直晾在外麵,以前晚上回去收的時候是幹的,這兩天發現是濕的也懷疑有人用過,沒有想到可能會傳染上紅眼病!”

“這段時間全國大範圍流行紅眼病,廣播裏說這種病危害性很大,造成視力嚴重下降,還說用利福平兌綠黴素有效。你快點兒請假去看。”

“我手裏沒錢,星期六回去再看。”

她立即掏出十元錢遞給我:“你先拿去用吧。”

“我怕借了還不上,回去看可以賒。”

“看病要緊!即使你還不上也沒有關係的。”

“你收起來!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接的!”我堅決拒絕!

兩天後,我實在熬不住了:“冷老師,我的眼睛不行了,可不可以請假回去看?”

“到鎮醫院看去!”冷老師特別強調,“不準回去!”

我默默地退回教室,心想:像您們這樣提前步入小康的雙職工家庭,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民間疾苦,所以我不必告訴您我沒錢隻能熬到周末去村裏的醫生那兒記帳看病。我姐弟三個上學,家裏沒錢。初中三年鹹菜度日,我幾乎沒有從父母手裏接過生活費。好幾個女生發現我從來不打食堂的新鮮菜,就從自己的碗裏拔出一些菜到我碗裏;我很感謝她們的好意,不允許她們第二次這麼做。

“怎麼拖成這樣才來?”醫生吃驚地說。

“學校老師不批我的假,麻煩您幫我記一下帳。”我壓著哭腔說。

“吃完這些藥,下個星期日來複查;不行的話,我再想別的辦法。”醫生說。

我說不出話來,感激涕零地點了點頭。

過了幾天,眼睛褪紅不痛不癢,可是視力直線下降:黑板上的字一天比一天模糊,開始是每個字都有重影,漸漸分不出行和列的界限,最後整個黑板變成白茫茫一片。

好在已經進入複習階段,老師上課發下試卷進行講解,我基本上能跟上老師的思路,幹脆不看黑板。黎老師可能發現我最近老低著頭,板書了幾道題後點名讓我回答第3題。

我喃喃地說:“看不清。”

黎老師可能沒有聽見我說什麼,看了我一會兒,最後說:“你坐下。***,你回答。”

原來是鹽的定義,我心裏難受極了:每次考分都那麼高,上課連最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上來!

下課鈴一響,一陣清脆的掌聲響起來——幾個破罐破摔的學生一副謝天謝地的神情。

黎教師殺了一個回馬槍,平靜地問:“怎麼回事?”

“不是我!”幾聲之後,教室裏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耳不聾眼不瞎的,你們不必自欺欺人!我不會冤枉你們,也不追究這件事,順便說幾句:我是從普通中學調過來的。你們知不知道普通中學的同學們多羨慕你們?最好的老師都在這兒,最好的學習環境也在這兒,你們知不知道普通中學的同學要付出比你們多多少倍的努力才能有進步?我提問你們,完全出於良心和職責,督促你們好好學習!隨你們的便會害你們一輩子!我希望你們不要在這兒混日子!有的老師隻管成績好的,平常睜隻眼閉隻眼。我的想法不一樣。無論你們成績好壞,我不在乎,隻要你們全力以赴去學就行!有什麼不懂的,你們問我十遍八遍,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願意講到你們聽懂為止!有任何問題,你們都可以找我!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些人不想學,你們怎麼對得起你們的父母和你們自己呢?”

問心有愧的同學連連點頭,全班同學感激地目送著黎老師走出教室;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著,決定找班主任:黎老師是個好人,今天沒有打擊我,換了別的老師會怎麼說?同學們會怎麼想?坐到第一排,或許就能看清板書吧?我一點兒都不願意去找班主任,或者說我害怕他那似乎永遠是冷冰冰的麵孔!我隻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學生,在老師麵前不苟言笑以示敬重;班主任也是不苟言笑,或許天生如此?一想起他的冷,,我為什麼感到不寒而栗?沒有人告訴我:怎樣和這樣一個班主任打交道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我艱難地邁動顫抖的雙腿,竭力控製著緊張的情緒,鼓起勇氣走進了班主任家的院子,片刻猶豫之後堅定地推開了他的家門,正好看見他在客廳就趕緊說:“冷老師,我的眼睛看不見板書了,能不能搬到第一排?”

班主任生硬地說:“不行!我安排的座位是最好的,誰也別想動!”

“有的人不自覺交票!”我慌忙轉入下一個話題。

“我在班上強調一下就行了!”他留下這句話,走進臥室鎖上了門。

聽見門鎖“哢嚓”一響,我被永遠地拒之門外,呆呆地站在他家的客廳裏愣了好一會兒才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心想:至高無上的可敬的班主任,為什麼不能聽我把話說完?為什麼?您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擁有控製一切的權利,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您采用一刀切的大棒政策,可以對我的痛苦視而不見!經驗豐富令人敬畏的班主任,關心學生到了深更半夜實地考察的地步,為什麼要冰冷地把一個遇到困難的學生幹部晾在一邊兒?這何止是幹脆利落的命令?簡直就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劍,而且確實達到了一劍封喉的效果!分明是初夏,我怎麼感覺比冬天還冷呢?超乎尋常的冷,冷得讓我感到絕望!

27、一根稻草

在拒理力爭前功盡棄的情況下,沉默是無聲的反抗!

我隻知道視力下降到了非常可怕的程度,不知道這隻是假性近視,更不知道配戴近視眼鏡即可暫時渡過難關。全鎮戴眼鏡的人,恐怕隻有程老師。

眼睛長在我的眼眶裏,我的痛楚無人知曉!最初,白天看不清板書,一看見老師在黑板上抄題的身影,我最怕老師提問;慢慢地,每天不到21:00,我再也睜不開眼睛,揭開眼皮,連書本上的字都看不清。可是我不敢提前離開,因為班主任規定:必須在23:00之後才能離開教室!趴在桌麵上等到23:00左右,我連桌椅和人影都看不見;為了避免和別人相撞,等到同學們都走了,我才站起來,憑著記憶,像盲人一樣摸索著回宿舍。接連幾天,一到晚上,我的心裏就特別難受:留在教室裏,沒辦法學習;幹脆去休息?害怕班主任批評!

我再也沒有勇氣麵對班主任,就在作文本裏夾了一張紙條申請21:00休息。

發作文本的時候,冷老師定定地看著我說:“23:00以前,絕對不允許離開教室,任何人不得特殊化!”

我隻是一個15歲孩子的學生,不敢違反班主任的規定。晚自習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的時候,我隻能悲憤地趴在桌麵上欲哭無淚;22:00左右,數學老師巡視,在我身邊停下來,字字句句鏗鏘有力:“真沒有想到:在240熾光的照耀下,竟然有人能夠酣然入夢!”

我抬起頭,隻看見白茫茫的一片,連身邊的人影都看不見;我再次絕望地把頭埋進胳膊,聽見班主任在窗外接連幹咳幾聲,顯然是有意而為!

終於熬到23:00,我又摸索著回到寢室,聽見大家都在議論:

“每天堅持到23:00,有幾個人能做到?有時候,我困乏得不得了,不明白別人怎麼能堅持下來,忍不住東張西望。你猜我看到了什麼?很多人打瞌睡,還要拚命似的睜開眼睛,那樣子真是好笑!我相信,不是我一個人受不了,為什麼大家都不說呢?”

“我想說也不敢說。好奇怪,是不是有人說了?要不,班主任今天怎麼又在強調?我隻好硬撐,誰不怕挨罵?”

“有時候,我實在睜不開眼睛,隻好用手揭起眼皮,可是什麼都看不清。一定要我們熬到那麼晚,一點兒效果都沒有,還不是白熬!”

“反正大家都一樣,隻能盡量滿足老師的要求,不然的話,沒有好果子吃的!”

我的心裏除了痛楚還是痛楚:班主任真是個難以通融的人,我再也沒有勇氣去找他!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當初他不批假,我一拖再拖;如今視力直線下降,他為什麼不允許我搬到第一排?為什麼不允許我21:00左右休息?我為什麼必須堅守到23:00?還有,或許班主任已經忘記他說過要強調同學們自覺交票的事,我也實在不好意思再找同學借票了,因為大家快要畢業了預留飯票是有限的!是的,全班隻有一個杜德,僅此一人足夠我頭痛的了!是的,隻不過30斤票,可是足夠我吃到畢業前!要這點帳難於上青天!要不回來飯票,我喝西北風啊?每學期開學,父親送米到學校換好票就夠我吃了。這個學期還比往年多送了,我怎麼開口再讓他們送米呢?天天和值日生周旋,我弄得自己沒票吃飯,還像驚弓之鳥一樣擔心又有人擅自扣票!不管我的工作能力還是工作方法有問題,我為大家服務,出了問題還得一個人扛著!

我扛不動了,決定不告而別!人世間,最可怕的,不是暴力,而是冷暴力:麵對暴力,至少還有以柔克剛或者以暴製暴的可能;麵對冷暴力,我們能怎麼辦呢?任何人都有權保持沉默:當師長的沉默代表絕對的命令時,當學生的沉默代表無聲的反抗之時,當所有的人麵對層出不窮的問題保持沉默之時,才是人間真正的悲哀!任何一個小小的危機,都足以置我於死地,到底哪件事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也說不清。

新課已經上完,全麵進入複習階段;隻要拿起試卷或者書本我就能全神貫注地投入,沒落下功課,最近的幾次小考單科成績均在前三名左右;離中考還有一個月,我自以為在家認真自學就行了。

回到家,我告訴爹媽:我的眼睛看不見黑板上的字,拿回考卷在家裏做和在學校做是一回事兒。我不敢告訴爹媽:班主任要求每天堅持到23:00,我真的做不到;還有那個賴皮同學杜德扣了打飯的票,我作為生活委員隻好拿自己的票交給學校會計,所以我沒有飯票了。

盡管父母隱隱覺得自學不妥,時不時地催我返校,看見我聽不進去也無可奈何。無論我做什麼,我的父母都不會橫加阻攔,更不會幹涉我的自由,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孩子。再說,正是農忙裏的搶收小麥和插秧的雙搶季節,父母2人種著一家5口人的田,每天起早貪黑地忙,身心疲憊。

我很懷念安安靜靜的教室、老師板書時粉筆吱吱地響、同學寫字時的沙沙聲,尤其是遇到難題的時候!星期一,我就回學校了,要帳的結果還是等於零,聽說班主任讓學校會計每天找值日生收票,想起一上學又是麻煩事纏身,隻好收起新發的試卷回家了,做完試卷做家務,

統考費裏包含考試期間就餐費用,我不用擔心考試期間的飯票問題,直到考試的前一天才返校。

暑假裏,父親外出歸來,身心憔悴地說:“你們班的前10名就你一個人沒有上線,就連平時成績不好的也走了兩個!你們班主任說你不該逃學!他說平時學的東西好比珍珠,複習就是用線索把它們串起來,串成漂亮的項鏈。他還說了很多,我都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