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1 / 3)

25、無怨無悔

1989年春,我納悶地問新同桌:“鄒芳,你怎麼總是低著頭不看教師們的板書?”

“隻有上化學課,我才敢抬頭——黎老師從來不看學生。別的老師經常觀察學生,我一向不敢抬頭的。”她說。

“你看你的黑板,又不用看老師:老師看授課的效果,你怎麼會不敢看黑板?這樣學效果好嗎?”

“效率很低。一道幾何題,你可能幾步就證明出來了,我卻要繞許多彎路。數學老師經常在我的作業本上寫‘太繁了’、‘太複雜’。我也想看老師講的,可是我不敢看。”

我大惑不解:“怎麼會不敢看?”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讀初一,周老師在教室裏轉來轉去,從我的身邊經過時,不小心撞了我的胳膊。當時,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覺得臉上直發燒,心裏很慌的,連忙縮了縮胳膊。我旁邊的兩個留級生看見了,笑了我半天,還叫別人看我。我恨她倆,怕別人說閑話,再也不敢抬頭,幹脆不看黑板。我從來不跟別人說。別的同桌都知道,從來沒有問過我。”

“周老師也碰到過我的胳膊呀!他每次都是感覺不對勁兒,回過頭來看一下,有點兒歉意。我知道他是無意中的,也沒放在心上。教室裏桌椅擺得滿滿的,過道那麼窄,他邊走邊看同學們在做什麼就顧不上看路,碰到誰的胳膊都很正常,肯定沒想到這件事還會影響你的學習!那兩個留級生都分到一班了,就算在這個班,或許早就忘記了,不會笑話你的。老師們每天講那麼習題,而且講得又快。你不看黑板,怎麼跟得上?”

“是的。有時候,老師已經講到第二題,甚至第三題了,我還沒有弄懂第一題。我也很想看黑板,可是我不敢看,怕人家說閑話!我平常不看人,可是,我的耳朵用心聽著。有一回,我穿我的媽媽的春裝來上學,從一班教室前麵走的時候,就聽到有人說我怎麼像個老媽媽似的;後來,我穿了我的媽媽給我買的新衣服,又聽見他們說我愛打扮了。我總覺得別人都在笑話我!”

“你要是跟我一樣當個班幹部,會碰到更多的麻煩。不管別人說什麼,我的原則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免’!人家隨便說幾句,你就放在心上;有可能說的不是你,你硬往自己身上扯;怎麼行呢?即使人家真的是在說你,你權衡一下利弊,別總往壞處想。比如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有新衣服穿,別人一說就高興一下。”

看見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看黑板,我暗暗替她高興。

沒過多久,她舊病複發,在我的再三追問下才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道出原委:“老師們也都知道我從來不看黑板的,看見我抬起頭,都驚訝地盯我好一會兒。特別是數學老師,盯了我好久好久!何明就叫程強看我,還說我把數學老師的魂勾了。矮子何明初二的時候一直是我的同桌,知道我從來不看黑板的;程強是他的好朋友,又坐在我後麵,和他一起笑我,還不停地用腳蹬我的凳子!我再也不敢抬頭了!”

我不了解何明,就說:“你不要這樣想!男生本來就好動:我後麵的徐鑫,經常把腳踩在我的凳子襯上,還喜歡不停地搖晃。有時都晃得我的頭暈暈的,我就往前拖一下凳子,他就收收腳。過了一會兒,他可能又忘了,還這樣!我也沒辦法!程強總是那麼害羞,被男生叫成‘大姑娘’,不會為難你的!有一回,我聽他的姐姐程楠說‘他自尊心特別強,也很自卑!有一回,他叫別人,別人可能沒聽見就沒答應。他說“我好丟人啊,叫了別人別人理都不理我!”我勸他好半天都沒用!看他那麼失望地搖頭,我真的好無奈!’我覺得她姐弟倆都是很善良的人!”

“你不當寢室長了,每天那麼早就睡,根本不曉得我們寢室裏每天發生多少事!你以為程楠是個好東西啊?那天晚上,有兩個油腔滑調的小夥子來找她。她走出教室一看是不認識的人,就吼了一句‘你們是什麼東西?都給老子滾!’——多難聽的話,虧她說得出口!當天晚上,有個小偷摸到我的床頭,被大家發現了,就有人指責我不該談戀愛,更不該把那種人勾引到寢室裏來!連程楠也這麼說,她有什麼資格說我!我根本沒有找男朋友,也不知道小偷是從哪兒來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程楠、程強姐弟倆都不好東西!我恨他們!我不讀了,也饒不了他們!我一走,你就把這張紙條給嚴強。”她一把一個紙團扔到我的桌麵就衝上講台大聲說,“有人造我的謠!你給我放小心點兒!我不讀書就怪你們!”

我和大家一樣,被她突如其來的言行驚呆了。

“程強,鄒芳讓我把這個紙條給你。”我急忙跑到寢室,沒見到鄒芳的影子,隻好回到教室。

程強站在教室門口把紙條遞給我,生氣地質問:“郝臘梅,這是怎麼回事?”

看到紙條上寫著“你害了我,我恨你一輩子!”,我無奈地說:“可能是鄒芳誤解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不計較行嗎?是她剛才叫我給你的,你最好自己問她。我也說不清楚。”

“郝臘梅,我看見鄒芳往回家的方向跑的。你不用找了,追不上她的。”窗戶邊的郭靜勸我。

程強遷怒於我,提醒了我不該貿然行事,所以,我沒有把鄒芳說的話告訴程楠,問了包括程楠在內的好幾個同學,都認為沒有人說她的閑話;第三天,還不見她返校,我就請她家附近的郝玲帶著包括嚴楠在內自願前往的女生一起去勸她。

“什麼?她的同學來接她了?太好了,趕緊請她們進屋坐呀!”一個年輕人說,“你們來得正好!我們正愁著送她回學校怎麼向師生交待呢!你們一來,幫了我們的大忙。學生之間鬧點小矛盾,都正常得很!不要說幾句閑話,就是狠狠地打過架,又算得了什麼?再過幾年,回頭想一想,還是同學感情好!我以前也在你們學校上過學,跟肖斌打過大架,現在一見麵就相互認錯,跟親兄弟一樣親熱得很,真是不打不相識啊!等到你們長大了,再想想老同學,就會明白同學情最值得珍惜,肯定會感動到心裏去!”

聽他這麼一說,滿屋子的大人和學生全樂了!

一路上,同學們都熱情地安慰她、鼓勵她。走到學校對麵的山崗上,大家不約而同地說:“鄒芳,你快看!整個鎮上,就我們學校燈火通明,好像在說‘歡迎你返校’!”

別人都回教室了,鄒芳讓我陪她回寢室,悄悄地說:在這三天裏,她的父母到處找認識學校領導的人,今天請他們吃飯,打算請他們明天送她返校。

我以為從此天下太平,沒想到我的厄運拉開了序幕:

第二天,程強打飯,用鍋鏟把我的碗打翻在地還惡狠狠地說:“做什麼?連個碗都拿不穩還吃什麼飯?”

我默默地撿起碗回到座位上,心想:三年來,我第一次知道了我連碗都拿不穩!以靦腆著稱的“大姑娘”,您真讓我長了見識!你們之間的誤會,本來跟我沒關係,我在她麵前替你說好話,你直接這樣報複我!我受鄒芳之托把紙條交給你,難道郵遞員也有過錯嗎?好吧,都是我的錯!我認了,我忍著!

中午,想起早餐的悲劇,我心有餘悸。

程強沒好氣地說:“怎麼這麼晚才來!不想吃就算了!”

我說:“一起來還是一個接一個打,總得有個先後!”

秦文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鏟起一口飯倒在我的碗裏。

一個一向唯恐天下不亂的男生哈哈大笑:“秦文,你怎麼隻給她打那麼一點點飯?”

沒有聽見秦文的回複,我心想:不就是4兩飯嗎?值日生,是為同學們的生活服務的。我是生活委員,明明知道是個人恩怨,怎麼能跟他們兩兩計較呢?多多少少還有這麼一口呢,總比早上全潑在地上好一點吧!媽媽說過“忍字忍,饒字饒,忍字沒有饒字高”,我饒了你!

晚餐,恢複正常。我想:初一以來,男生和女生之間界限明顯,除了工作或者學習之外,基本上保持不說話的狀態,難免有誤會。我明白了“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天空地闊”的道理,相信程強和秦文的良心還在。

周末,我要回家,可是鄒芳要我陪她聊天不讓我回去。她說:“你學習效率高,成績一直比我好。我真的很佩服你:初二,你當衛生委員,每天搞衛生那麼忙,超過那麼多留級生占了第5名;初三,你每天那麼早就睡了,成績還是那麼好,就連以為自己很厲害的複讀生都佩服你!”

我說:“我沒你們那麼用功。我不到九點就睡著了,怎麼也撐不住,從來不知道你們幾點才回寢室!”

“那是因為你每天起得早學習效率高,我是‘白天飄飄蕩,夜裏熬油亮’。別人看我一天到晚隻看書不說話,以為我在用功。實際上,我可能在想別的,等我從恍惚中醒過來,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隻好加班加點去補。”

“是的,我們對你的印象都很好。班裏評模範團員、學習標兵、三好學生,都有你的份。除了學習,還有什麼要想呢?讀書不就是要學點東西嗎?”

“你可能是這樣想的,跟我的想法不一樣。我的親戚都是農民,看到我考到這兒,都指望我考出去,到時候能牽我的衣角!他們爭先恐後地承諾:隻要我考上了,不管多困難,肯定給我買名牌手表、高檔衣服——反正我要什麼就會有什麼。我希望擁有這些,一犯困的時候想到這些就來了精神。”她望著遠處,似乎沉浸在夢想中。

我看見她的眼睛煥發出奇光異彩,不忍驚醒她的憧憬。

她回過神來:“我一回去就給我的媽媽講起了你。我媽說你是一個真正的好人,還說像你這樣的人實在太少了,要我向你學習。我常常恨別人壞!你學習好,人也好,一天到晚對誰都笑著,好像從來都不知道恨別人似的,跟我以前的鄰居一樣!上小學的時候,我的鄰居搬走了,有時給我寫信,說她那兒的好。我回信說我沒有輔導資料,她就說要買一套寄來給我,估計我很快就能收到了!”

“那你就好好學吧,別太在乎別人說的話。”

“也許是我陷得太深了。你就幫幫我吧!”

我誠摯地答應了。

過了兩天,我一拉開抽屜,沒想到抽屜和書全撒在地上,心想:學校年久失修,讓我們住危房,一年換三個教室;桌椅,也是修了又修還在用;這下子,這麼大的響聲,會不會影響正在學習的同學?我難堪地抬起頭,發現同學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仍然都在認真學習,隻有鄒芳站在教室門口用充滿怨恨的眼光看著我。

鄒芳氣呼呼地坐下來,寫好紙條扔到我的桌麵上:郝臘梅,我一來,你就故意打翻抽屜來氣我?是不是因為我穿了一條新褲子?你認為我愛打扮了,看不起我了?周圍的人都在笑我,連你也笑我?

我回複紙條:鄒芳,我不小心弄翻了抽屜,沒想到會引起你的誤解!你不說你穿的是新褲子,我還不知道呢!穿了新衣服不是壞事,我怎麼會誤解你?請你不要多疑!

“可能是我擺脫不了。”她似乎想能通了。

“你收到你的鄰居給你書了吧?”我早晨無意中看見她的桌麵上放著新書。

“沒有!沒有!你聽誰說的?”她撒謊。

“沒有就算了吧。今天是物理晚自習,我要看我的《精編》。”看著她氣呼呼地把一本書扔到我的桌麵上,我忍氣吞聲地說,“我要特別物理精編,你還給我的是英語手冊。”

“那麼保守、自私!老子還沒看完呢!”她翻著白眼!

“把我的書拿來!”我命令之後本想回罵,想起媽媽說過為人處世不容易千萬別罵人的話,趕緊捂住耳朵,心想:程楠是個光明磊落的人,以惡製惡自有分寸,還被你看不順眼!你怕程楠,怕何明,隻敢責怪程強,真是人善被人欺啊!看起來你溫文爾雅,其實骨子裏藏著不少汙穢不堪的東西!難怪人家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的本性注定了你是個多疑、自私的白眼狼!我對你的好,讓你得寸進尺,簡直是自尋煩惱!你愛怎麼叫囂就怎麼叫囂吧,我不理你,行了吧?

“郝臘梅,鄒芳最近總是在我麵前抱怨你歧視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說你不是那樣的人,叫她舉個例子她又說不上來。她媽說你是好人,叫我勸她別總是罵你。她就是聽不進,一口咬定你看不起她。你怪她嗎?”郭靜問。

“我從來沒有歧視過別人,怎麼可能歧視她呢?我的抽屜掉在地上,她說我故意氣她!她拿我的書看就像是她自己的一樣,騙我說她的鄰居還沒有寄書過來。我要用我的書還被她罵!她疑心重太自私,我耗不起。”我說。

“她的鄰居寄來全套輔導資料,我和她一起去郵局取的!她一向疑神疑鬼,讀小學的時候就是這樣。你好好學你的,別跟她計較就行了。”郭靜很有分寸地說,“你抓緊時間學習吧,我不打擾你了。”

“謝謝你!”我感激地說,心想:初一時,要認識那麼多新同學,很陌生很新鮮;初二時,都是女生和男生同桌,相互不說話;初三上學期,我坐在教室中間,經常幫找我的女生解題,也沒遇上什麼麻煩,下學期遇上這麼極品的同桌,感覺麻煩事真不少!

為什麼別的同學和老師都可以對她不看板書的事不聞不問,我要好言相勸呢?或許因為我的爹媽都是見到別人有困難就願意伸出援手,我受他們的影響習慣這麼做吧?

我關心她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要求得到回報,更沒有想到反而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我為她付出,反而使她認為我似乎前世欠了她如今該償還似的!過去的過去了!

不能一味遷就她,我當適可而止,學會保護我自己!

26、服從命令

“你聽說過黑名單嗎?有沒有想過你的終身大事?”

“聽說有14個人,我隻知道我們班最明顯的4個。她們天天東扯西拉覺得浪漫,根本聽不進別人的勸告!。我喜歡獨來獨往,不想拖累別人更不想讓別人絆住我。要不是你問我,我還不會去想這件事,反正覺得這麼小就找朋友不好。”我邊想邊說。

“你的想法真叫人吃驚!我們那兒時興訂娃娃親,長大了就來往。我和村支書的兒子定下了,我畢業了就回去當民辦教師。”郭靜說,“你學習吧,我走了。”

汪晶看見我從一班教室門口路過,急忙跑出來,伸出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套近乎:“你還記得初一班主任批評我們倆個的事嗎?我相信老師肯定冤枉了你。我是罪有應得,知道老師是為我好,要不他怎麼隻留下我把她們三個都分到你們班呢?”

“當然記得。怎麼說是他的事,怎麼做是我的事,反正對我沒有影響。”

“你能給我幫個忙嗎?”她言歸正傳的時候臉紅了。

“說呀!”我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