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愛的態度(1 / 2)

我們稱作文明社會的理想要求之一可以作為一個線索。這個要求就是“愛鄰猶愛己”。這一要求是舉世皆知的,並且無疑比基督教還要悠久。基督教把它作為它最驕傲的主張加以推崇。然而它當然並不十分為人們所熟悉,即使是在各個曆史時代它對人類仍然是陌生的。讓我們以一種天真的態度來對待這一問題,就像是第一次聽到它一樣。於是我們將抑製不住地產生一種驚奇和困惑的情感。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樣做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但是首先,我們如何達到這一目的呢?它怎麼可能呢?我的愛對我來說是某種寶貴的東西,我不應當不加考慮地將它拋出。這種愛使我承擔某些義務,為了履行這些義務,必須準備做出犧牲。如果我愛某一個人,他在某些方麵就必須值得我去愛(我在這裏不考慮他可能對我有什麼用,也不考慮他作為性對象對我有什麼可能的重要性,因為這兩種關係對於愛我的鄰居這一告誡所涉及的情況都無足輕重)。如果他在許多方麵很像我,以致我在愛他時能夠愛我自己,那麼他是值得我愛的;如果他是一個比我完美得多的人,從而我在愛他的同時可以愛我的理想,那麼他也是值得我愛的。再者,如果他是我朋友的兒子,我也必須去愛他,因為如果他遇到什麼災難的話,我的朋友所感到的痛苦也就是我的痛苦——我應當去分擔這一痛苦。但是,如果他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人,並且如果他自身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或任何對我的感情生活具有重要意義的東西可以吸引我,那麼要我去愛他是很難的。的確,我這樣做是錯誤的,因為我的愛被自己的親友珍視為一種我偏愛他們的表示。如果我把一個陌生人和他們同等對待,這對他們來說是不公平的。但是如果我去愛他(用那種普遍的博愛去愛他),隻是因為他像昆蟲、蚯蚓或草蛇一樣也是地球上的公民,那麼通過我的理性的判斷,恐怕他隻能分享我的愛的一小部分——而絕不會得到我的愛的全部。如果一個告誡的實施不能夠被認為是理智的話,那麼莊嚴地宣布它又有什麼意義呢?

再進一步觀察,發現了更多的困難。一般來說這樣一個陌生人不僅不值得我愛,我還必須老實地承認,更多地引起的是我的敵意甚至憎恨。他似乎對我沒有一絲愛的跡象,並且對我沒有表示絲毫的關心體諒。如果對他有益,會毫不猶豫地傷害我,他也絕不會問自己他所取得的利益是否和他傷害我的程度相當,實際上他甚至不需要去獲得什麼利益,隻要可以滿足他的欲望,他就會毫無顧忌地嘲笑、侮辱、誹謗於我並且向我顯示他的優勢;他越是感到安全,我就越是感到無依無靠,也就越是肯定他會這樣對待我。如果他的行為完全不同,如果他向我表示一個陌生人的關心和克製,我也願意在任何場合以同樣的方式對待他,而不顧任何箴言。的確,如果這條莊嚴的聖訓這樣說的話:“愛你的鄰居就像愛你自己一樣”,那麼我就不應當對此表示反對了。還有第二條聖訓,它似乎使我越發不可理解,並且引起我內心更強烈的反感。這就是“愛你的敵人”。然而,如果我仔細考慮這一聖訓,那麼我覺得把它當作一個更嚴重的過分要求是錯誤的。說到底,它與第一條聖訓是一回事。

我想現在能聽到一個高貴的聲音在告誡我:“恰恰是由於你的鄰居不值得你愛,並且相反,他是你的敵人,因此你應當愛他像愛你自己一樣。”於是我明白了這條聖訓不過是一個荒謬的信條,現在當我的鄰居被告誡說愛我要像愛他自己一樣時,他完全可能與我所回答的一樣,並且為了同樣的原因拒絕愛我。我希望他不會有和我同樣的客觀理由,但是他卻有和我一樣的思想。盡管如此,人類的行為還是顯示了差異性。倫理學忽視了決定這些差異性的因素,並把這些差異性分為“好的”和“壞的”兩類。隻要這些不可否認的差異性沒有消除,對偏激的倫理要求的服從就會對文明的目標造成損害,因為它明確地助長人們去做壞事。人們不禁會想起當準備廢除死刑時在法國議會發生的一件事。一個議會成員熱情地支持廢除死刑,他的演講得到陣陣激動的掌聲,這時大廳裏有一個人說道:“首先會采取行動的是謀殺者”。

隱藏在這一切之後的,也是人們不願意承認的一個真實的因素是,人類不是溫和的動物,這種動物需要得到愛,當受到攻擊時至多隻能夠自衛;恰恰相反,人類這一動物被認為在其本能的天賦中具有很強大的攻擊性。因此,他們的鄰居不僅僅是他們的潛在助手或性對象,而且容易喚起他們在他身上滿足其攻擊性的欲望,即毫無補償地剝削他的勞動力,未經他的允許便與他發生性關係,霸占他的財產,羞辱他,使他痛苦,折磨他並且殺死他。“人對人是狠”。麵對這些人生的和曆史的經驗,誰還有勇氣對這個結論提出疑問呢?一般來說,這種殘酷的攻擊性等待著某種刺激或是為某種其他的意圖服務,這種意圖的目標也許用比較溫和的手段就可以達到。在有利於這種攻擊性的情況下,當平時禁止它的精神上的反對力量失去效用時,它也會自動地出現,暴露出人類是一種野獸。對於這種野獸來說,對它的同類的關心是一種異己的東西。凡是想到在種族大遷徙或是匈奴人侵略時期,在眾所周知的成吉思汗和帖木酮統治下的蒙古人的侵略中,或是在虔誠的十字軍占領耶路撒冷的時候,或是恰恰就在最近的世界大戰帶來的恐怖中所犯下的罪行的人,都將不得不承認這一觀點的真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