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金木生便將白日裏朝堂上的這一出鬧劇,繪聲繪色的講給了童鳳和聽。
看她一臉的木然,原本還有些得意之色的金木生立時便收了臉上的笑意,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她的麵前,彎腰俯身,麵色擔憂的看著她,輕聲問道。
“怎麼了?”
眼前的金木生,朗目疏眉,英姿神儀。
隻是,此時他的眼中,卻盡是憂色。
他不知童鳳和心中所想,又擔心她因舊事重提,想起了什麼不好的過往,趕緊開口道。
“你若是覺得此番議事,上來便牽扯了薑家,大可放寬了心些。”
“如今的薑家,自晨王兄出事,我母親身故後,便知曉這其中的厲害,未雨綢繆,一早便離京四散了,就算他想動手,一時半會兒,怕也難尋他們的蹤跡,更何況……”
他撫了撫腰間的暖玉墜子,沉聲道。
“更何況,薑家一旦出事,朝中各部立時便會風聲鶴唳,太後才剛薨世,他便如此急不可待,傳揚出去,一個不仁不孝的罪名,也夠他……”
童鳳和抬起了頭,眼中帶來一絲審視的意味,開口道。
“哥哥,我隻是在想,如今軍中朝中,皆被他把持,若我們要成事,僅是讓全天下的百姓知曉他的真麵目,卻是不夠的。”
“我想從他的手中,將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悉數奪走,讓他也嚐嚐,一無所有的滋味!”
“你覺得如何?”
金木生怔怔的看著她,腦中有那麼一瞬的晃神。
從前的她,是眸清玉明的一張臉,春桃拂臉,好似李家坊子新出的糯米纓子團,粉糯糯的格外招人喜歡。
春日遊園時,她總是第一個跑來他的身邊,哥哥長哥哥短的要他牽著自己的小手,然後方能安心得在園中賞玩。
如今的她,亦不過十三的年紀,卻身形瘦削,若不勝衣。
滿是厚繭的一雙手裏,再沒了從前的溫厚綿軟,取而代之的,是骨肉錚錚和鷙狠狼戾的鐵腕!
直到了這一刻,他才終是看懂了她心中的抱負和野心。
“你想要坐那位置?”
他深吸了一口氣,卻是曲了一條腿,單膝跪在了她的麵前,抬頭看向她。
“想清楚了?”
“這一路,其艱其險,不亞於重走一遍他當年的來路,況且……”
再抬眼,他的眼中,除了探究,亦是多了份莫名的不舍。
“你的身份,會讓這一路,走的更為艱辛苦澀。”
“世人會譏你、嘲你、笑你,亦會因不如你,恨你、怨你、殺你。”
“人言可畏,眾毀銷骨,你當真要受這份苦楚,去爭那高位嗎?”
她定定的垂眸望向他,好似九天神女般,眼中盡是超脫於她年紀的沉靜與洞察。
“世人要的,是個能安邦興國的仁君,即便沒有我,以他的脾性,過不了多久,也會做出倒行逆施之事,將他自己和百姓送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不是謀逆者,而是撥亂反正者,他既種了因,便自要承這果。至於我……”
“他們不是恨我,而是怕我。”
“千百年來的規矩若被人輕易打破,他們從前信奉的,仰賴的便成了妄言。”
“換做任何人,都會怕。”
金木生就這樣看著她,心內的波瀾尤甚,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終是化作了一聲無言的歎息。
他並非覺得她不如,隻是,她本不用至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