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風停後就回去,想法子帶上珊梅一塊兒走……”
“不,我一定要打死老銀狐!實在不行,你們先走,我留下繼續追蹤老銀狐!”老鐵子說得斬釘截鐵。
“那哪兒行啊?沒吃的,你在大漠裏咋過呀?”
“老銀狐能活,我也能活,他吃啥我也吃啥!都是天地間的大自然造的東西,我比它差啥!”
外邊的大風沙改變了一切,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從刮風後的第二天開始,他們在地宮之內感覺不對了,胸口愈來愈發悶,呼吸也變得非常困難,地宮裏顯得很壓抑。地下寢宮裏的新鮮空氣越來越稀薄了。老鐵子和白爾泰立即爬上去,察看那入口。可那入口黑咕隆咚,原來堵著柴草的入口全被流沙堵死了,堵得嚴嚴實實,一絲兒氣也不透了。“天啊!”老鐵子失聲叫起來,撲過去,扒開擋門的柴草,接著又奮力去扒那流沙。白爾泰也過來幫忙。他們找來了鐵鍬,輪流倒扒不知有多厚的流沙。可是,這場罕見的大沙暴不知卷來了多少流沙,似乎把整個外邊的州府舊墟全掩埋了。他們開始絕望了,這樣把流沙不停地灌進下邊的寢宮,很快會填滿了寢宮,他們自己也一同被流沙埋在下邊的。
“長生天啊,今天你絕我們生路啊!”老鐵子大喊一聲,雙手拍打那無盡無頭的流沙,由於空氣窒息,再加上扒沙疲累,他的鼻孔流出殷紅的鮮血。大概是空氣稀薄的緣故,旁邊掛牆上的風燈也弱得欲滅欲燃,搖搖擺擺,暗暗淡淡。
“巴格沙,你說過,這都是天意……”白爾泰大口大口喘著氣,趴伏在老鐵子身旁,安慰著斷斷續續地說,“老天……真要絕我們……那那我們……順天意,就留在這兒吧……”
“不……我,要……殺那銀……銀狐……”老鐵子似乎不殺死銀狐死不瞑目,人已經奄奄一息,仍然這樣憤怒。
“巴格沙,何必喲,你馬上可以陪伴老太爺了,還……還……放不開……這疙瘩……那銀狐也是一條命,大漠裏所有生命都……不容易,它的所作所為也都是為了活命……人類對它們、對動物都快殺絕了,從來不留情……可它們有啥罪,人為啥對它們趕盡殺絕……我有時真希望宇宙也冒出一個比人類更厲害的生命群體,把人類也殺它個片甲不留、鬼哭狼嚎,哈哈哈……”白爾泰艱難地說完,有些開心地笑起來。然而他的肺腔裏幾乎要爆炸般的窒息,與世隔絕的緊閉和擠壓,使得他的笑聲漸漸停息,無力地終止,接著人就入了睡般的昏過去。安安靜靜,軟軟綿綿,一動不動。
老鐵子摸了摸他粗糙的臉,發軟的身軀,長歎一聲,喃喃自語:“你也何必跟著我來這裏殉葬呢……這都是天命嗎……也好,我也累了,這輩子活得也夠夠的了,該歇息了……好在,我爺爺也在這兒……還有那《孛音·畢其格》……跟咱們的‘孛’道一起埋這兒吧……”老鐵子低語著,艱難地拖抱著白爾泰,往下沿著台階向寢宮裏走。一步,一步,呼吸愈來愈局促,身上愈來愈虛弱,他萬念俱灰,惟一的想法就是去爺爺那兒躺下,好有個伴兒……結果,還沒走到最後台階,他就“撲通”一聲栽倒在那裏。
外邊,風已停息。初春的陽光明媚。經這一場大沙暴的洗禮之後,大地似乎幹淨了許多,也似乎疲倦了,萬籟俱寂,大漠和黑土城子又恢複了往日的那種死靜。沒有鳥叫,沒有蟲鳴,惟有沙在靜默,惟有陽光在普照。然而,風沙也改變了黑土城子原來的布局。東半部全被狂風吹裸了出來,好多原先埋在沙中的舊城下部根基,這回全被吹出來,輪廓鮮明,恢複了古城舊貌;而西半部,多處原先的舊址全被埋進流沙下邊,如大海中半沉沒的船隻和礁石島嶼一般,那座州官舊殿也半埋在沙裏,難怪老鐵子他們從裏邊挖不透這厚厚堆積的流沙。
此時,這裏出現了一個身影。是那隻老銀狐。它神情奇異,不時回過身去咬咬不愛走動的珊梅。由於她們所處的東邊沒有流沙掩埋,再加上銀狐的本能,顯然她們安然渡過了這場沙暴襲擊的災難。也許是三天的幹沙風暴,熬幹了她們身上的水分,也許是其他的生命本能,老銀狐帶著珊梅尋尋覓覓,停停走走,出現在老鐵子他們住宿的營地舊址。三麵環牆的舊殿,半埋在沙裏,有一隻駱駝倒斃後被埋在沙裏,隻露出駝峰尖部,而其他兩隻不知去蹤,也許都埋在流沙下邊,也許掙脫開繩子跑散在大漠裏。
隻見那隻老銀狐停在原先入口處的位置附近。它衝發愣的珊梅吠哮兩聲。珊梅依舊茫然。
銀狐衝牆下堆積如山的流沙,又吠哮兩聲,同時用前爪去扒了扒那流沙。
“水……白……”珊梅指指那牆下的流沙,不由得說出人類語言。
“噢——嗚——”銀狐似乎同意般地長嘯。
接著,老銀狐拚命揮動兩隻前爪,扒挖起那堆積的流沙。前兩爪挖,後兩爪往後揚,不停地把那堆流沙往後清理,珊梅也感悟到什麼,也過來加入了銀狐的挖流沙行動。一人一獸就這樣挖起了流沙。那銀狐神情似乎很是迫切,不停歇地挖著,而珊梅挖累了,呼哧帶喘地想休息,可銀狐卻不讓她休息,咬咬她的腳,帶動她一起繼續挖沙子。堆如小山的流沙,從外邊挖還是好挖多了,不知幹了多久,她們終於清理出一條通道,通向那入口處,兩邊堆著半人高的流沙。於是,外邊世界的無窮盡的新鮮空氣,源源不斷地流進那黑幽幽的地下寢宮。哦,空氣,萬物離不開的生命的空氣。
銀狐累趴在那洞口,紅紅的舌頭伸出老長,“呼呼呼”地狗樣喘著氣,四隻腳爪都滲著殷殷鮮血。它似乎已完成使命,不再急迫,顯得安然。
珊梅也累坐在銀狐旁邊,兩個眼睛卻驚奇地盯著那深不見底的入口,嘴裏疑惑地發問:“白……水……你們……在哪裏?”
銀狐不理她,閉上眼睛歇息著,等候著。
地宮裏的人還活著嗎?它在等候什麼?誰也不清楚。
大漠裏陽光明媚,依然死靜死靜。
五
一縷清涼的空氣,吸入鐵木洛老漢窒息的肺胸間,他漸漸蘇醒過來,恢複了知覺。旁邊的白爾泰也正在伸手摸索,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股強烈的氣流,正滾滾湧入耶律文達的地下寢宮。
“巴格沙,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夢裏總有個黑乎乎的麻團堵在胸口……咦?洞裏亮了!巴格沙,我們得救了?”白爾泰揉著眼睛,驚喜地叫。
“看來是的,閻王爺不收咱們這號荒漠冤魂,窮哈哈的沒啥油水兒。真怪,上邊那厚厚的流沙咋就打通了呢?”鐵木洛老漢抬頭瞧著那透進明亮陽光的入口,用手背擦去鼻血,疑惑不解。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當年關公顯靈救過他的兒子,說不定今天是老太爺顯靈,救了我們!”白爾泰說。
“走,咱們上去瞧瞧,不管誰救了咱們,我這輩子感謝他再造之恩!”鐵木洛老漢完全恢複了精神氣兒,抬腿往上走,後邊跟著白爾泰。
外邊那明亮的陽光,刺激得他們睜不開眼睛。那陽光暖暖地照在他們臉上,大漠中的微風習習吹拂著他們的身軀,外邊的世界多麼美好,即便是死漠,也比下邊死亡的世界美麗多了。啊,生命,活著的確美好,白爾泰心中如此感歎。
老鐵子睜開了眼睛,於是那隻銀狐便映入眼簾。他習慣性地往身後摸,可惜身上沒有槍。同時,他想到了一個問題,誰救了他們?銀狐拉開距離,蹲坐在後兩腿上,安然又有些嘲笑般地瞅著他們,並沒有逃走的意思。它的一旁,坐著大腹便便的珊梅,驚愕地看著從地底爬出來的他們兩個人。
“是你救了咱們嗎,珊梅?”老鐵子看著她的大肚子,有些不相信地問。
“不……不……是,是它,是鐵山……我不知……道……你們埋在……下邊……”珊梅指一指旁邊的銀狐,搖搖自己的頭。
“哈,原來是你的老冤家救了咱們!這可好玩了!”白爾泰拍手樂。
鐵木洛老漢察看打通的沙道,的確都是印留著老銀狐挖扒的四足爪印,再看看珊梅行動不太靈便的身子,看來老銀狐救他們是確信無疑了。
“是它救了我們嗎?”老鐵子指著銀狐,再問一聲珊梅。
“是,是……是鐵山,他領我……找,找你們……他挖開……那沙子……他啥都知道……”珊梅磕磕巴巴,語無倫次地說出大意。
“沒錯兒的,巴格沙,你沒見珊梅的大肚子嗎?她能扒得動這麼多沙子呀?”白爾泰說。
鐵木洛老漢雙眼流露出複雜的目光,久久地盯視著老銀狐。而神奇的老銀狐也一動不動地盯視著他,這一對幾十年的老冤家對頭,就這樣懷著複雜的心態對視著,久久地對視著。空氣似乎凝固了,大漠的風也靜止了。鐵木洛老漢的目光,落在正滲出血絲的銀狐四爪上。
隻見鐵木洛老漢“撲通”一聲,原地衝銀狐跪下,聲音幹澀而顫抖地說:“這都是上天的安排!我鐵木洛老漢在這兒給你磕頭,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比我歲數大,我喊你一聲長輩,你我之間的恩恩怨怨,從此一筆勾銷!我老漢終生報答你的恩德!”
老銀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隻見它也霍地站立在後兩腿上,像人一樣站立起來,前兩爪子交疊在雪白美麗的胸前,搖一搖,好像是回敬般地作揖行禮。然後,它仰起尖尖長嘴,衝無限的宇宙高空發出一聲長長的嗥嘯。“噢——嗚——”這嗥聲那麼激越,那麼豪邁,又那麼久遠而亢揚,如萬山深壑中的古猿啼鳴,如千裏藍空上的蒼鷹長啼,大漠為之震顫,為之回應,整個大地回蕩著這動人心魄的長嗥。
“鐵山,你……你唱得……真好聽……”珊梅抱住老銀狐的脖子說,又回過頭對老鐵子和白爾泰說,“它喜歡你們……說保護我一樣保護你們……嘻嘻嘻,你真好……鐵山……”
“老天,珊梅你真是一個好翻譯,人類和動物之間,多些你這樣的翻譯多好!人和獸太需要溝通了!”白爾泰興奮地衝珊梅大聲喊叫,接著又翻身跑下那地下寢宮,很快手裏拎著一壺水跑出來,對珊梅和銀狐說,“水,給你們水喝!我看你們渴得夠嗆!”
“水……白……水!”珊梅高興了,接過水壺喝幾口,然後又趕快倒給正張嘴等待的老銀狐喝。
鐵木洛老漢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樂了。樂得很舒心,很真誠。他長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似乎擺脫了與老銀狐的多年怨仇,他身上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心頭豁然開朗,搬開了心頭壓了幾十年的大石頭,渾身的血暢通了,熱燙了,更富有生命的新鮮朝氣了。仇恨,的確讓人變得古怪和失常,把人的血攪得緊繃繃、黑糊糊、冷冰冰;而愛的情感則完全不同,就像那明媚的春光,和煦的暖風,淙淙的山溪,清脆的鳥鳴,令人心胸開朗,血液流暢情緒飽滿,耳聰目明,延年益壽,青春常駐,就像那抱著銀狐的珊梅,沉浸在愛的幻覺中,與獸為伍,依舊其樂融融,其悅無窮。愛,是人類正常的健康的情緒,生命的情緒,也是最基本的情緒;如今的人類,正在失去自己的愛心,於是漸漸變得貪婪、狠毒、無常、狹隘、自私、狂傲而又短命,變得對人類自己、對大自然、對萬物沒有了同情心,隻剩下利己的殘忍和破壞、掠奪、征服、戰爭、無限製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相互殘殺……因失去愛心,人類的大腦才出了故障,想擺脫人類自己,想超越自我,從生理上、從大腦中都想打破極限,瘋狂地追求非人類的欲望。
人類的大腦是病得不輕,正導致人類走向毀滅。人類惟一的出路、惟一自救的希望,就是人類回歸自然,而惟有回歸自然也許才能恢複人類的正常。這是大漠銀狐的預言。荒漠的圖騰,在大漠中閃現,這是一種啟示。回歸自然,這是神狐圖騰的預言和啟示。記住吧,人們。
鐵木洛老漢從流沙裏挖出那隻死駱駝。另兩匹駱駝不在流沙下邊。他吩咐白爾泰準備飯,自己去附近的土城子和沙漠上,尋找那兩匹走失的駱駝。
白爾泰領著珊梅走下那地宮台階,去拿米和柴。她好奇地一一參觀耶律文達的寢宮,以及留有鐵喜老祖師遺像遺書的密室,最後再下到那條神秘的地下河旁邊。
珊梅的雙眼瞪得更大更圓,驚奇地觀看著這大自然的奇景,“嗚哇”叫著感歎,接著她蹲下去前俯著上身子,想用手捧水喝,不料,她肚子大重心前移,腳下一滑,人“撲通”一聲掉進前邊的地下河裏了。
“哇……哇……救……命……”黑暗的河水中,傳出她急切的呼救聲。
“珊梅!珊梅!”旁邊的白爾泰嚇呆了,事出突然,他慌了,趕緊把手中的風燈放在岸邊,不顧一切也跳進那條黑幽幽閃著藍光的地下河水裏。水淹到他的脖子,刺骨的寒冷,令人身骨發僵。他伸手在水裏摸索著,尋找著,嘴裏不停地呼喊著:“珊梅!珊梅!你在哪裏!”
下邊的呼叫,驚動了一直留在外邊進口旁的老銀狐。它“呼兒”的一聲,躥進洞口,沿台階往下迅疾跑下去。它轉眼間循聲來到地下河旁,看見白爾泰在黑暗的河中摸索著,喊叫珊梅的名字,老銀狐似乎明白了發生什麼了,隻見它縱身一跳,也一頭紮進河水裏,不見了蹤影。白爾泰焦急萬分地喊著,摸著,冰冷的河水拍打著他身骨,他的渾身開始凍僵,上下牙齒打戰,顫抖不已。正這時,從下遊幾米遠的河麵上,冒出個模模糊糊的黑影。白爾泰趕緊撲過去,是珊梅。她的身子浮在水麵上,下邊是那隻老銀狐用身子托著,費力地往岸邊遊動。白爾泰驚喜萬分,伸手接過珊梅的身子,托出水麵,慢慢靠近有燈光的岸邊,把珊梅推到岸上,然後自己爬上岸。
珊梅昏迷不醒。那隻老銀狐也從水裏跳出來,抖落掉身上的水珠,黑暗中,它的身軀通體白亮,沒沾一滴水,晃人眼目。
“珊梅!珊梅!”白爾泰搖晃著珊梅的肩頭,他憑著平時的常識,趕緊做人工呼吸。慢慢擠壓她前胸,左右擺動她雙臂,最後他顧不得許多,嘴對嘴地人工呼吸。
終於有效了。隻見珊梅微弱地呼喊一聲:“鐵山!鐵山!”便醒過來了,大口大口吐著水兒。
於是,奇跡發生了。
珊梅茫然環顧,麵對著黑暗的溶洞和河道,她喃喃自語:“這是哪兒啊?我在哪裏?我這是怎麼啦?”接著,認出旁邊的白爾泰,驚叫道:“你不是旗裏來的白老師嗎?你怎麼在這兒?這兒是啥地方?怎麼這樣黑呀?”很快,她又看見了近處那隻通體白亮的老銀狐,嚇得大叫:“野狐!野狐狸!白老師,那兒有個銀色野狐!”
或許,神奇的地下河水,在她身上,發生了神奇的療效。珊梅徹底清醒了。
“珊梅,你別怕,說來話長,咱們先上去,我再一一說給你聽。”白爾泰扶著珊梅站起來,沿台階往上走。
“我身上怎麼這麼發沉呢?我的肚子怎麼這麼大,這麼隆隆鼓鼓的呀?”珊梅一邊走,一邊奇怪地撫摸著自己肚子發問。
“哈哈哈……”白爾泰大笑,“這個,你也別害怕,我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已經懷孕了!”
“啊?!我懷孕了?!”珊梅失聲驚叫。
“是的,你懷孕已經好幾個月了!”
“那鐵山在哪兒?我丈夫鐵山呢,他肯定高興死了?是不是?他呢?他在哪兒啊?”珊梅急切地叫起來。
“珊梅,先上去,別急,我慢慢把一切告訴你,你剛恢複正常,先別著急……”白爾泰扶著珊梅,慢慢走出地下寢宮。那隻老銀狐,這會兒隻是遠遠跟著他們,它似乎知道了發生的一切,與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像原來那般親近和友善,變得很是警惕。
坐在外邊陽光下的沙地上,白爾泰向珊梅一一講述起她患“魔症”病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如她受村婦奚落,病發嚴重,在家尋短見,銀狐相救,鐵家墳地老樹事件一直到殺滅狐群,以及她如何槍口下救銀狐,把銀狐當鐵山相伴於大漠荒野等等,聽得她心驚肉跳,臉紅耳熱。
“這麼多天,我一直跟它在一起?在野外?”珊梅指一指不遠處的銀狐,又看看身上幾乎裸露著的狀況,不免臉紅起來,白爾泰趕緊把自己的長外套脫下,給她披在身上。“白老師,你講的這些都是真的?我怎麼會這樣子呢?跟狐狸一起在野外生活……這真是打死我也不相信……”
“不相信,你走過去摸摸那銀狐,它肯定不跑,剛才也是它把你從地下河裏救上來的,要不你的病還好不了呢!”白爾泰微笑著告訴她。
“我怕……它不會咬我吧?”珊梅為了證實,也對銀狐從內心深處有某種親近感,壯著膽子走過去。那隻銀狐一直眼睜睜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走來,親昵地搖搖尾巴,“嗚嗚”地低鳴起來。珊梅走到它跟前,銀狐並不懼怕和逃走,珊梅摸摸它那白亮迷人的毛皮,銀狐則伸出舌頭舔舔她的手背手心,用腦袋依拱她的雙腿。珊梅的大腦中,依稀浮現出自己跟銀狐大漠裏相依為命的情景,心裏一熱,一下子抱住銀狐的頭哽咽著哭起來,“謝謝你,銀狐,謝謝你,這麼多天你照顧我……真不敢相信我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銀狐由她抱著,愛撫著,綠眼溫情地閃動,尖嘴柔順地拱蹭,表示著親熱,微微搖晃著尾巴,進行著真正的與人類之間的溝通,溫馴得像隻貓。
“那我丈夫鐵山呢?他為啥不來找我?他知道我懷孕了嗎?”珊梅抬起頭,突然不解地問。
白爾泰有些難以回答,怕說出真實情況,又傷了她的心,正左右為難,珊梅問:“是不是鐵山對我不好,我才跑出來的?印象中他好像打過我,不理我……白老師,你告訴我真相,我再也不想被蒙在鼓裏了!”
白爾泰想了想,她的人已到這份上了,再也不能瞞著她了,於是他把鐵山如何對她不好、她發瘋後如何到處跑著找鐵山,甚至那一夜晚不幸發生在草料房的事情,都一一毫不保留地告訴了珊梅。
珊梅驚愕地聽完,臉由蒼白變得通紅,雙唇抖顫著,掩麵哭泣起來。哭得很傷心,淒淒楚楚,淚流滿麵。
“那……這肚子裏的孩子,不是鐵山的了?”珊梅抹著眼淚,從身上拿出那卷兒又黑又髒的裹傷藥布條,“這藥布條,我當時好像記得是從鐵山頭上扯下來的……記得當時他匆匆忙忙地要走,我沒有拽住,好像就扯下了這個……”
白爾泰接過那卷兒血跡已幹的紗布條,回想起來,說:“那就對了,當時,那個壞蛋,白天在墳地上耳朵受傷,流血不止,肯定是回家用藥紗布裹的傷!村中沒有別人傷頭傷耳朵流血的,他的耳朵還是你開槍打掉的!”
“我?……我開槍打的?天啊!”珊梅叫起來。
白爾泰又給她講述了一下當時的情景。
“那肯定是那個王八蛋了!真惡心,我懷了他的野種!我不要這孩子,不要這孩子!”珊梅哭叫著捶起自己的肚子。
白爾泰趕緊抓住她的手,製止說:“珊梅,你不要這樣,孩子是無辜的,都好幾個月了,你懷著他在大漠裏奔波生活,容易嗎?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呢!”白爾泰嚴肅起來,鄭重地開導她:“再說,你經曆了這麼多人生變故,應該看開一些人世間的事,有些問題不能過於較真,何況你除了肚子裏的孩子,還有一個更大的收獲:結交了銀狐這樣通人性的朋友!它是這大漠裏的神物,天地間最有靈性的超凡的野獸!”
珊梅抱著銀狐的頭,傷心地哭泣著:“是啊,我現在是隻剩下它了,銀狐,你真好,村裏人,連我丈夫都嫌棄我,欺負我,隻有你跟我好,陪伴著我,保護著我……嗚嗚嗚……”
白爾泰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這時,鐵木洛老漢尋駝回來了。幸好,那兩匹駱駝很適應沙漠風沙,從這裏掙脫開繩子,逃出去後,躲到古城北邊的沙山腳下的避風處,安全渡過了沙暴襲擊。那個死在原地的駱駝,是因為未能掙脫開拴繩子,活活被流沙埋死的。老鐵子把尋回的駱駝拴在外邊,然後準備收拾那死駝,剝皮後把肉曬幹當他們的食物,沒注意瞪大眼看他的珊梅的異樣表情。
珊梅認出公公後有些驚慌,顯得不好意思,局促不安,從老鐵子身後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爹——”
鐵木洛老漢吃了一驚,回過頭異樣地看著珊梅:“咦?你認出我了?”
“爹,兒媳……實在沒臉見你……老人家,嗚嗚……”珊梅說著眼淚又流下來。
“別哭,別哭,你的病好了?這可是大喜事!太好了,太好了。咦?你的病是怎麼好的?”老鐵子顯得很高興,放下手中的刀,用布擦著手上的駝血,黑臉上布滿笑紋。
白爾泰從一旁介紹了剛才發生的事情經過。
“嗬,因禍得福,這都是天意啊!看來那條地下河不尋常,咱們也下去泡一泡,興許還能治好我這老寒腿呢!嗬嗬嗬……”老鐵子爽朗地笑起來,見到兒媳婦恢複了正常,老漢打心眼裏高興。“好,好,珊梅你就歇著,老爹一會兒給你燉一鍋香噴噴的駱駝肉吃,你需要好好補補身子,再給我生一個大胖孫子!哈哈哈……”
珊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咬著嘴唇也暗自笑了,剛才的那傷心和心頭的陰霾漸漸消失了,她走過去幫助公公拉拉抻抻駝皮,熟練地幹起活兒來。
鐵木洛老漢撫須樂了,隨著用刀切下一塊鮮嫩的駝肉,扔給那邊遠遠站立的銀狐,說:“這是給你的,這麼多天你陪伴著我兒媳,保護著她,我真得好好感謝你呀,銀狐長輩!”
銀狐“嗚——汪——”嗥了兩聲,表示著感謝之意,然後叼起那塊鮮美駝肉,走到一旁美美地享用起來。
中午,大家也美美地吃了一頓燉駝肉之後,圍坐在暖暖的沙地上,商量起來。
“我們的糧食快沒有了,我們要及早地離開這裏回村去。”鐵木洛老漢鄭重地拉開話頭,抽著煙袋,“我和小白這次出來,主要目的是尋找銀狐,還有你,珊梅,現在我跟銀狐化解了恩怨,珊梅也找到了,我們不能呆在這兒了,要趕緊離開這裏。春季的風也開始了,回去的路是很不好走呢……”
“巴格沙,駱駝少了一匹,可人多了一個,咱們能不能走一條節省日子的近道兒?”白爾泰問。
“近道兒是沒有,一刮春風,原來的方向都很難找了。咱們隻能一匹駱駝馱東西,一匹駱駝騎人,三個人輪流騎……其實,也隻能讓珊梅騎,我們倆徒步跟了。”老鐵子看一眼珊梅的大肚子說。
“那哪兒行啊,我也要跟你們一起走。老爺子歲數大,你騎駱駝,我跟白老師一起走。”珊梅說,同時看了看那一旁臥息的銀狐,“爹,那銀狐咋辦呢?留下它自己孤零零地在這兒呀?”
“它就是這荒漠中的野獸,它的家就在這大自然中,它也不可能跟我們到村裏生活。”
“我真舍不得離開它……”珊梅又傷心起來,走過去撫摸著銀狐的頭脖。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你也不能總跟它一起生活在荒漠中吧……”
珊梅悶悶不樂起來,提到回家,她臉上絲毫看不出有何高興的樣子。而那隻銀狐,似乎也感覺到即將來臨的別離,也顯得黯然神傷的樣子,提不起精神,更是與珊梅形影不離。白爾泰十分羨慕她們這種人獸之情,暗暗觀察著她們的一舉一動。
鐵木洛老漢顧不上這個,他為回去路上糧米不夠吃犯愁。來時都騎著駱駝不費時,這回去幾乎全要徒步,沒有足夠的吃的,可咋蹚過這茫茫大漠喲。他是領頭的人,為大家的安全負責。好在曬幹的駝肉可頂一陣兒用,但還遠遠不夠。“唉,咋算,咱們吃的,不夠用,走出這大漠夠懸的。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咱們明天就出發!”老鐵子犯愁著說。
那隻銀狐看看老鐵子,又看看白爾泰,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接著衝珊梅“嗚嗚”叫兩聲,再咬了咬她的腿,然後轉身向外走去。珊梅知道銀狐要帶她出去。她站起來,看看公公又看白爾泰,還是跟著銀狐走了。
“珊梅,是不是你又要跟它走了?”老鐵子從她身後問。
“爹,我……我不跟它走。可銀狐好像有事,我跟它去看一看。”珊梅說,“要不你們一起來吧,看看銀狐有啥事。”
“你快去快回,不要走遠了。我還要整理東西。”
“巴格沙,我跟她一起去看看吧,好有個照應。”白爾泰向老鐵子請求。
“也好,你陪她去吧。不要走離黑土城子。”老鐵子吩咐。
銀狐果然有啥事情,前邊急急地小跑,直奔黑土城子東部舊址而去。珊梅和白爾泰二人幾乎有些跟不上。這一帶被狂風衝吹得很厲害,原來的舊牆根老底子全顯露無遺,呈擺著許多遼國州府的遺物器皿,陶陶罐罐的碎片或生鏽的銅鐵用具。白爾泰感歎,要是有時間在這兒好好發掘一下,他們肯定大有收獲。從顯露的遺物上判斷,這座城市好像是沒完全撤離遷移時,受到一場罕見的沙暴襲擊後被掩埋的,那些舊址上不時發現的人體骸骨,可證明這一點。將來有一天,我一定返回這裏好好考證一下。白爾泰暗自想。
銀狐終於在一座舊房遺址上停下了。這兒的一處地麵上鋪著青磚,下邊好像是地窖之類的。那銀狐用前爪子不停地扒一扒那一層青磚,然後回過頭來瞅一瞅珊梅他們。
珊梅和白爾泰走過去,動一動那層青磚。由於年深日久,砌磚留縫的白石灰土已腐蝕鬆動,那層青磚很容易被他們揭開。下邊是鋪著的一層木板,也已腐爛,提不起來,他們一一清理出去,再下邊就是地窖了,地窖整齊地擺放著五六個大缸。他們倆有些激動,不知大缸裏裝著什麼,於是輕輕搬開大缸上邊密封的瓦蓋兒,一看,他們驚呆了。原來裏邊全是穀子,黃澄澄的穀子!六個大缸裏全部裝著穀子,而且完好無損,多年來埋在幹爽的沙漠下邊,一點沒有腐爛。
“天啊!契丹人的穀倉!這一下足夠我們吃的了!每隻大缸裏的穀子足足有一兩千斤,這六個大缸,夠我們三個吃一兩年的,哈,太棒了,真是天助我也!”白爾泰驚喜地大叫,珊梅也高興地抱起銀狐親熱。
“你可真神啊,‘鐵山’,你還知道這黑土城子裏埋著糧食?你還知道別的啥秘密?”珊梅習慣地又叫著它“鐵山”,笑吟吟地問。
“嗚——嗚——嗚——”銀狐用舌頭舔一舔珊梅的大肚子,似乎在說還知道很多,這些穀子是給你坐月子吃的。白爾泰在一旁樂。接著他留珊梅在這裏守護著,自己跑回去向老鐵子報信兒。
鐵木洛老漢聞訊趕來,麵對著黃澄澄的穀子也驚歎不已,為回去的糧食有了著落而高興萬分。
老鐵子按需取走足夠的穀子,其餘的照原樣蓋上瓦蓋兒封好,但他想了一下,把其中邊上的一個大缸的蓋子又揭開,對銀狐說:“銀狐長輩,這隻缸裏的穀子留給你吃,不封蓋兒了。”
銀狐似乎聽懂了一樣,又衝他“嗚嗚”吠叫兩聲。
晚上,他們又美美地吃了一頓小米幹飯和駱駝肉,早早歇息,準備明天起早趕路。珊梅和銀狐相擁在一起,一夜沒睡。
第二天,東方剛發亮,鐵木洛老漢就起來了,張羅著往兩匹駱駝上架放東西。草草吃完昨晚的剩飯剩肉,帶夠了地下河的水,灌滿所有的能裝水的器皿,嫌不夠,又從城東揀回來些契丹人遺留的能用的陶器,再裝上水,滿滿登登架放在兩匹駱駝上。
然後,鐵木洛老漢領著白爾泰下到地下寢宮,走進密室,雙雙跪在那麵鐵喜神“孛”遺像前。
“爺爺,孫兒前來跟您告別。我會好好帶小白學好咱們的‘孛’,不會讓您失望的。過一段日子,我再來看望您,給您做伴。”
他們二人磕頭告別,珊梅也不知何時跟進來了,在他們後邊也悄悄磕著頭。
老鐵子深情地看了一眼爺爺的遺像,老眼有些濕潤,依依不舍地緩緩走離密室,並把石門封死。他們上去後,老鐵子又推來原來那塊封門的大石板,想了一下,回頭看一眼銀狐,就用石板隻封了多半,留下一個能容銀狐進出的口子,然後回身對銀狐說:“銀狐長輩,這下邊有水源,又可避風避雨,就留給你當老窩兒吧,你替我好好看管我爺爺的家。”
銀狐“嗚嗚”長嗥。
“好了,我們上路吧!”鐵木洛老漢揮揮手,一聲令下。
兩匹駱駝的銅鈴丁當響起來,邁開大步緩緩走動了。他們依戀不已地頻頻回望黑土城子和耶律文達的寢宮,大家的眼睛都有些潮濕。尤其珊梅,久久地抱著銀狐的脖子不放,眼淚沾滿臉頰。而那隻銀狐,也低低地悲鳴哽咽著,不停地用舌頭舔她的手、臉和肚子。在老鐵子再三催促下,珊梅才嗚咽著站起來,跟上他們。
那隻大漠靈獸姹幹·烏妮格——老銀狐一直跟隨著他們,在他們後邊悲嗥著,撕心裂肺地哀叫著,走走停停,真有些催人淚下,感人肺腑,它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後終於佇立在一座高沙丘上,遠遠目送他們,不走了。
他們走進一片沙窪灘,終於看不見銀狐的影子了。可珊梅的神情愈加低落,愁容滿麵,三步一回頭,尋望那茫茫沙漠,顯得失魂落魄。白爾泰相伴在她身邊,不由得歎口氣。看著這一切的老鐵子,在前邊牽著駱駝,也長歎一聲,誰曾想,天地間人獸的別離也如此艱難,如此傷心,如此揪人心魄。
“嗚——嗚——”這時,一聲長長的悲嗥從大漠中傳出,淒厲而哀婉地在天地間回蕩。
“銀狐!是銀狐,是它在呼號!”珊梅一下子臉上放光,雙眼閃動,興奮地大叫起來。她跑上附近的一座高沙頂,回首遙望。可大漠莽莽,天地空空,哪裏有銀狐的神影兒。然而,那聲悲哀的長嗥依舊在天地間回蕩,久久地回蕩,震撼著他們的心靈,震撼著大漠,震撼著整個宇宙。
珊梅從沙包上下來,走到鐵木洛老漢的前邊,跪下了。
“爹,公爹,原諒我,我不能跟你回去了。”珊梅淚流滿麵、聲音淒楚,但神色堅定,想定了主意,語氣也堅決,“說實話,我心裏厭倦了村裏的人間生活,我回去實在很難忍受人世炎涼。您老也清楚,鐵山也不想要我了,現在我又懷著別人的孩子回去,他更得嫌棄我了,我們兩人不能在一起生活了。其實,我早就習慣了這野外的大漠生活,我跟銀狐實在離不開,它對我好,比人更好,我要回去跟它在一起,一起在黑土城裏生活。”
鐵木洛老漢望著兒媳婦,半天默默無語。他似乎想到了早晚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顯得很平靜。珊梅磕一個頭,站起來,有些歉疚地說:“您老往後多保重,兒媳不能再孝敬您老人家了。”說完,珊梅向白爾泰也告別了一下,然後義無反顧地順原路向黑土城子走去,挺著大肚子,邁著堅定而有力的步子。
“等等,我給你留下火鐮,還有鍋,另外,開春後你可以在後沙山腳下種些穀子,那兒能長莊稼!”鐵木洛老漢從珊梅背後喊,接著他拿出火鐮和做飯的鋁鍋。
“我給她送過去吧……”白爾泰似乎也有心事地說,神情有些慌亂地要接過鍋和火鐮。
“莫非,你也想留下來嗎?”老鐵子問。
“巴格沙在上,學生也真想留下來,一邊陪她,一邊研讀祖師爺的《孛音·畢其格》……望巴格沙恩準。”白爾泰果然也雙膝下跪,懇切地請求。
“好哇,好哇,你們都留下吧,都留下吧,我老漢一個人回去。”老鐵子似乎賭氣般地丟下火鐮和鍋碗,牽起駱駝大步向前走,頭也不回。
“巴格沙保重,等珊梅生下孩子後,我們帶著你的孫子去看你老人家!”白爾泰從他後邊喊。
白爾泰拿著老鐵子留下的東西,去追趕往回走的珊梅。“等等我,珊梅!等等我!”
鐵木洛老漢孑然獨行。駝足和他的雙腳同樣沉重。
大約走了一袋煙的工夫,鐵木洛老漢長歎一聲站下了。他看看前邊的茫茫沙路,又回頭遙望珊梅、白爾泰的身影,感歎著喃喃自語:“哦,這大漠的路,我也走煩了,走累了,我幹嗎現在非要回去呢?這黑土城子裏,有我爺爺,有我爺爺的‘孛’道,還有他們,還有銀狐……還有那麼多穀種,我們完全可以在沙山腳下種植耕耘,噢,對,就這麼辦,我也先不走了,春季風沙已起也不好走,幹脆在這兒幹一陣,反正哪兒都是跟沙漠幹,這兒比黑沙窩棚那兒更好幹!更舒心!把這兒搞成綠洲,讓村裏人來參觀參觀!入冬地硬了再回去!”
於是,大漠裏出現了這樣一個奇景:
金色燦爛的朝霞,普照著萬裏明沙,這時一隻雪亮晶瑩的銀狐,從大漠深處飛奔而出,如美麗的幻影般在沙漠上騰挪閃跳,迎接回歸的人們;而前前後後三個人影,相互追逐著,邁動輕鬆愉快自由活潑的步伐,向那隻神奇而美麗的銀狐和其身後瑰麗誘人的王國——大漠走去。
於是,人和獸都融入大漠,融入那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