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煉缺自黑煙中看到墨雲華與自己相處的點點滴滴,雖是身在煉獄,心卻在燃燒之中愈見清明。
待那女子再度逼迫他忘斷情念之時,他冷笑一聲,回道,“前輩,你如今便隻剩下這一招了麼!這些天,我已明悟,我等凡人生於泥世之間,本就帶著七情六欲,才有凡塵俗世一說,何來的凡塵蒙心?隻有開竅或者不開竅。”
女子聞言,緩了語氣,微驚道,“你今日倒是有所不同,化了那身倔強戾氣,現下終於剩下腦子可以好好想事了麼?那我問你,修道之人,若真如你說這般,凡塵本居於心,又該如何得還清靜之境?”
煉缺答道,“上古聖賢,生於無垢清靜之地,心本無塵,自是毋須曆經塵劫,我紅塵之人,凡塵隨心,則有此一番曆練。”
女子循循善誘,“所以,我才一番好意借烈火焚燒你心中塵土,須知,塵在外,心在內,需拂之,才能心淨無垢。”
煉缺扯著碳化了的嘴角輕輕笑道,“弟子曆經紅塵多年,經前輩這些天的煆燒,終是明悟一個道理,我輩凡塵居心,生在俗世之間,免脫不了七情六欲,不是因曆經人世久了凡塵蒙心,而是這人在降生之初,便心中有塵。心就是塵,塵本是心,既是如此,何畏心中塵,無塵豈不無心?前輩這般大動幹戈欲將之剝離,除之而後快,豈不有舍本逐末之嫌?情、欲存心,泯然天性也,所以塵世才會有愛恨糾纏泥足深陷,修道之人修的乃是心境,無為無欲不過是為得還清靜,不為世間之虛蒙蔽了雙眼,隻要為理所化,不累於物,便是順應自然而為,自然得還自由之清靜。”
那女子聽了煉缺這一番話,一改多日的刻薄尖酸,溫柔笑道,“是個通達明悟的,此番論道頗得我心意,世人不知,常人生於紅塵之間,塵心本是一物,若僅靠躲避□,一味逃脫,如何能夠堪破?得大道者,須得先以身試煉,才能堪破塵垢之虛,重現自性真心。人之本真,藏於心間,亦隱於塵中,若連塵心之說都不能破除,如何超脫?所以,這華夏兩萬年來,還無一人得還自由身,如今上清門這無情無欲之修行法門,實在太過愚昧迂腐!可笑,可笑!”
煉缺僵著身子鞠了一禮,“謝前輩指點,經前輩這麼一說,弟子心中萌發出更多感悟,還需好生參酌。”
女子柔聲道,“毋須客氣,我問心池自上古存世以來,便作為東華上仙試煉弟子道心之用,隻是如今仙凡分離,被這上清門的蠢笨道士誤用了,如今,若能超度你一人,也算重修了功德。”說罷,黑煙隱沒,煉缺隻覺得周身清泰,再無灼燒之感。
“前輩?前輩?你可是還在?”煉缺忙喚道,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悸動,原來,這問心池竟是男仙之首扶桑大帝收徒所用的煉心池,這般說來,自己倒是因禍得福,撿到一則仙緣了。
那女子卻再無回音,問心池裏寂寂蕩蕩,空餘一股煆燒後的焦臭。煉缺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焦黑的肌膚,倒是不以為意,隻耐心等著下一輪拷問。
他這般想,索性盤坐於池中,調動體內的太陰真元,溫養經脈,他這些天經受考驗,靈元幾近空虧,如今有幸得了一絲空閑,不敢大意。
卻不想這池水竟含著藥力,在他引動靈元之時,隨了靈元流轉遊遍周身,將他這三個月裏經脈上受的暗傷全部修複完好,待他再度內視己身時,經脈闊通,靈元濟濟,直衝入金丹後期。
實則是個令人意料不到的機緣。
他正兀自高興著,池中之水卻再度沸騰起來,煉缺見狀,凜了神,雖是有些防備,卻不如早前那般忌憚,心中倒是暗生一丈豪情,意欲挑戰一番,權當作一場道心的試煉。
那池水仿若了悟煉缺心境,發出一陣爽朗大笑,竟是個蒼老的男子聲音,遒勁威嚴,渾如洪鍾,仿佛帶著無盡的力量,“好小子,竟連過兩關,兩萬年來還是頭一遭,聰慧至此,頗得老道心意!”
煉缺欠身以禮,“前輩謬讚了。還未請示前輩高姓大名。”
老者笑道,“哈哈!老道乃東華上仙扶桑大帝留存於凡世的一縷神念,負責在此看守問心池,仙魔大戰以前,上仙曾在此開山收徒,若欲得上仙親傳,隻有過了老道這一關,才算完成了問心池試煉,得以授予資格拜見上仙本尊。”
老者接著道,“小子!我現下問你,你可敢接下試煉?”
“敢!”煉缺答得果決。
“就不怕死於非命?”
“晚輩一心求道,不足為懼!還請前輩賜教!”
“快哉!快哉!”老者讚許道,就見水中青煙彌漫,煙幕之中隱約現出一抹虛淡的身影,雖看不清麵目,卻是個仙風道骨,身姿清臒之人。
那身影揚起衣袖輕輕一揮,大殿之中頓時變了個顏色,暗夜星空,無邊無際,煉缺的雙腿如失了重般,沒得著落,他低頭一看,哪裏還見得著池水,整個身子飄蕩懸浮於黑暗裏,竟如同身在虛空之中一般,老者卻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