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記(2 / 2)

父親走的則是另一條記者之路。他在十多年的采訪生涯中,幾乎跑遍了整個國統區。他廣泛而有計劃地報道了若幹領域(石油、機械、化工)的實業家的艱苦勞作,按照三軌並行(一軌寫實業後的國計民生大背景,一軌具體寫實業,一軌寫幹實業的人)的原則,使自己的采訪形成為一個嚴密而周詳的係統。他特別敬仰那些學者型的實業家,訪問前要盡可能看完對方的全部著作,采訪中單刀直入,頭一句話就觸到對方正在做的事情。對方驚訝他的誠懇和他的功夫,大多和他保持了終生友誼。父親還在這種充滿友誼的氣氛中,為黨做了一些統戰工作。

父母都成了名,但並不孤立。當時《大公報》內外有許多記者都幹得十分出色,並各有特色。比如範長江、徐鑄成、蕭乾、楊剛、浦熙修、趙超構、陸詒、孟秋江……這種從新聞界“爆”出的文化現象,值得做進一步的研究。

我把目光凝聚在骨灰牆上。人生經曆真是不能預料,他倆的後半生一晃即逝。曆史和後人能夠記住他們的,僅是他們的前半生。那是一個風雲際會的年月,更是一個嚴峻和艱苦的時代。父親挨過國民黨的抓,母親敢於麵對麵和國民黨上層人物“鬥”口舌。他們勇敢“向前看”,就果真“看”出了結果。與他倆同期的那一批記者,大多也都入列——進入到自己應該占有的曆史位置。

金克木先生對我說過:“你母親是個作家(詩人)型記者,你父親則是學者型記者。”金先生是在閑聊中評說的,卻頓時揭開我久久迷漫著的心理迷霧。我曾用心研究過母親,也涉及到對父親資料的占有。我很想以一個“後(來的文化)人”的角度,寫一部《大公報暢想》。把父親的研究功夫用在前邊,然後用母親那種隨意的筆觸揮灑開來。我實在敬仰三四十年代的那批記者,他們年輕時很勇敢很靈巧地那麼“一機靈”、“一奮鬥”,結果就出來了,一批人紛紛入列——入到曆史之列。所以,我作為這個係列集體的一名後人,也時常思考如何才能繼承他們最寶貴的精神遺產?

三思後我認為,似乎就是要在自己還有勁頭、同時外界也給這種勁頭以可能的時候,更加“一機靈”更加“一奮鬥”,好讓青壯年的年華迸發出屬於曆史的寶貴光芒!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做,那麼國家和民族的事業就會大成,人們也紛紛入列——同樣是入曆史之列。這樣,豈不是一切都太美好了?我為之高興得不知所措。對比之下,世俗的金錢、級別、房產什麼的,就實在沒多大意思了。

大寫的人的後代,第一重要的,就是要竭盡一切努力,使自己也成為大寫的人。實現大寫,是有經驗和條件的。前輩的經驗值得後輩借鑒,但由於條件不同,未必能在同一個環境“出來”。這無影響,隻要努力到了,也就算是完成了“大寫”。

我每去一次東外外牆,歸來就要做一次“大寫”的夢。直到如今,這夢也還沒醒。

東外外牆,不僅是我父母一輩人的歸宿,也是我這輩兒人的最終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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