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市最高檔的桃李幼兒園門口,我和月然坐在車裏,其實說得好聽點,娛樂記者是記者,說得不好聽的話,娛樂記者就是狗仔。偶像明星被爆有個三歲的女孩正在這家幼兒園,上司為了讓我們取得第一手的資料,專門配了一輛車給我們。這個世界有人喜歡看紀實新聞,但更多的人會在看到八卦的時候把點擊率送給它們,畢竟明星是一個讓人羨慕又不能及的職業。或許是嫉妒心,也或許是看好戲,他們總喜歡把哪個明星又出了怎樣的醜聞當成茶餘飯後的熱議話題,而我們靠塑造這些熱議話題賺錢。
“你說林瓊真的有孩子了?”開車的月然問我。
我淡笑地看著窗外沒說什麼,那座幼兒園真的很漂亮,英式風格的建築,牆邊種著漂亮的泡桐,一切的一切都透著一股古樸的奢華。這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與生俱來的資本,他們從出生就已經得到了別人窮盡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而我隻能說人都是貪婪的。
“熙暖,你在沒在聽,可別走神,都三天了,要是還沒有消息咱倆都得喝西北風去。”
我一笑道:“知道了,我還靠著這條新聞給我媽買進口的心髒病藥呢!”
整個雜誌社隻有月然知道我的一切,對這個帥氣又有著良好家世的男孩我表現得也很直接。畢竟有些東西能帶給我的不僅是生活上的負擔,更是一種以此獲得憐憫的成本。
林瓊原本是個默默無聞的女演員,卻因為一部國際電影而一炮走紅,憂鬱的眼神,孤傲的作風,讓她成了整個娛樂圈的女王,而她自三年前那部《蟬》之後,就一直沒有作品麵世。經紀公司說她身體不好去了國外療養,小報社說她嫁了富翁,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得到真正的消息。而半個月前,息影近三年的林瓊高調複出並宣布接拍當紅導演的藝術電影,因此有關林瓊為何回來的消息傳出了很多,而她已經結婚並且生了孩子也隻是其中一個。而對主編來說他最看好這一個,所以要我們主攻。
幼兒園的作息是根據家長而變的,據說因為高檔,這個幼兒園幾乎每個孩子都有一名幼教跟著,最多也不超過五個孩子一個幼教。原本我們已經打算從幼教入手,但是幼兒園的幼教保密製度很嚴,查了半天隻知道照顧林瓊孩子的是個女孩,而我們就連林瓊的孩子是男是女都還沒有搞清楚。
大學畢業我來到這家報社實習,本以為會大展宏圖,揭露社會陰暗,卻沒想到會成為現在這樣終日與緋聞為伍的人,可是盡管這樣我也不能去追求自己喜歡的,因為我有病重在床的母親以及沒有上完大學的妹妹,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放棄了追求的權利。
我裝作路人跟了上去。車的玻璃是反光的,所以,裏麵坐的是誰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不過我看清了車後備廂的那一排排的衣服,這證明車裏應該是個女明星,即使不是,也應該是值得挖掘的對象。
或許是上天憐惜我,我們賭對了,在那家私人會所門口,林瓊拉著一個小孩下車,那個小孩被我們清楚地定格在照相機裏,而這也成了我和林瓊故事的開始。
就是那天,我拍到了林瓊的孩子,所以施舍給了小男孩十元錢,我想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因果,有因才有了果。
2.
我已經忘了,我怎麼把小男孩帶回家的,隻記得我醒過來的時候,家裏已經有了逗笑的聲音,母親坐在沙發上,而沒有下半肢的男孩坐在母親身邊,見我從臥室出來,小男孩叫我:“姐姐。”
姐姐,我隻有一個妹妹,我也沒有精力和財力再去供養一個弟弟,所以那聲姐姐我沒有答應。
把母親拽到臥室,我問母親這孩子是哪來的時候,母親說:“你昨晚喝醉了,回來的時候身後就帶著這麼一個孩子,我以為是你……”
昨晚是同學會,大家的近況都比曾經是班裏最優秀的我好很多,所以我難免借酒消愁。可我為什麼帶回這個小男孩,對了,是為了找平衡感,因為我的不如意,所以我想找個比我更慘的,這樣才能體現出我的幸福,在這樣高壓的社會,我覺得我瘋了。
因為著急上班,所以男孩的事情我沒有立刻解決,而母親的表情也告訴我,她想要個伴,父親去世以後,原本幸福的家順勢瓦解,母親一度精神失常,而我半工半讀地維持著家裏的生活,妹妹還有兩年畢業,母親的病再攢一年的錢就能手術,一切的幸福離我都不遠了。或許因為好心,我留下了那個小男孩給母親做伴。
而那天上午,因為要洗照片,林瓊有孩子的事情並沒有立刻被報道。文娛周刊和明星的經紀公司都是有著約定的,比如什麼時候發什麼樣的消息,如果有必要,他們還會配合我們做出一係列的緋聞。
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天下午,我竟然和林瓊見麵了。
林瓊比電視裏漂亮得多,人也高傲得就像個女王,而在她麵前我像個卑微的婢女。她並沒說很多,但是我明白,她要我毀掉那些照片,娛樂明星對自己的緋聞敏感度有的時候比經紀公司更強,所以我接觸過太多大牌明星的利誘要挾,也真正得到過實惠,不然我也沒有勇氣麵對麵地和國際巨星坐在一起談條件。
“林小姐,那不會真的是您的孩子吧?”我適時地挑起話題。
林瓊笑道:“我說不是,你信嗎?”
我搖了搖頭,道:“信不信在喜歡您的大眾,不在我一個小小的娛樂記者,我的工作就是把知道的真相傳達給大眾。”
看著我林瓊眼裏帶了一種別樣的東西,許久之後她才道:“你幫我一個忙,我不會要你毀掉照片,這件事情你不用毀掉照片,卻還能得到你想要的。”
見我沒說話,林瓊又道:“這對你沒有什麼損失吧,如果是我,我不會考慮,如果你想考慮,我也給你時間,你能找到我。”
林瓊才站起來,我就一把抓住了她,她的手腕很細,細得就像隻有一根骨頭。據說她最新的電影拍的是懸疑色彩的雙生,是演兩個長得一樣的龍鳳胎,姐姐怨恨弟弟得到了所有寵愛,就趁父母不在的時候給弟弟放血,要弟弟死,因此弟弟變得特別瘦弱,神情也是極為陰鬱,早有報紙說為了拍好這部電影,林瓊減重二十斤扮演病弱的弟弟。她原本就不重,減重之後徹底成了當下娛樂圈最紅火的紙片人。這就是每個職業都有的無奈,我因為我的職業注定是個小人物,而她注定有著光鮮亮麗下的悲涼。
被我抓住手的林瓊沒有再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看著她我問道:“我能得多少?”
林瓊一笑,沒有說什麼,從手包裏拿出一張支票,支票上的數字夠我在娛樂周刊沒日沒夜地幹三年;是我母親一個國外支架之後連帶後期鞏固的費用;是妹妹大學畢業之後去國外深造的基本生活費;還有,我還收留了一個殘疾的小孩,這筆錢能給他更好的生活,我用一切的理由說服自己接過那筆錢。但是最終還是理性戰勝,我問林瓊:“你開價這麼高,事情一定不簡單。”
林瓊一笑,說起了她囑托的事情。
接過那張支票,我笑著和林瓊說:“林小姐放心,我既然已經接受了您的支票,就一定會把一切都辦好。”
那真的不是一件難事,比我在娛樂周刊造的最小的假都不如。
3.
那天晚上回家,我買了很多東西,母親不能吃油膩的,我買了無糖的點心,林瓊給的錢被我第一時間化成現金存在了以妹妹和母親名義開設的銀行賬戶,就像我最初想的一樣,記者是挖掘別人秘密的人,同時也被別人挖掘著秘密。
回家的時候母親已經做好晚飯,妹妹一般都是住校,所以家裏隻有我和母親,隻是今天多了那個殘疾的小孩,他比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幹淨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是新的。見我看著小男孩,母親有些抱歉地道:“我看他衣服實在是髒,所以……你放心,衣服都是小市場買的,就花了幾元錢。”
我微微一愣,抬頭去看母親,曾經漂亮的母親老了許多,歲月在她的鬢角和額頭都留了印記,而那種略顯卑微的神情讓我覺得有些厭惡。我擺了擺手,沒再理會那一老一小,回了自己的臥室,房子是父親走前留給我的,那個貪汙犯最終受到了法律的懲戒,卻也連累了我們要過這樣的日子。母親一直都說,我出生的時候蘇正南有多高興,應允母親要給母親全世界,因為我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他在有了我之後想要個兒子,隻是母親終究生下了妹妹。因為妹妹的出生,他給我的一切寵愛都沒了,我十歲那年,他當著我的麵拉扯一個妖豔的女人,並且告訴我不要把事情告訴媽媽。我以為這些媽媽都不知道,所以用我幼小的肩膀替她承擔,十五歲那年,那個妖豔的女人來到家裏,耀武揚威地指示所有人,隻因她懷裏抱著一個男孩,那男孩是蘇正南的兒子,而母親的小心翼翼讓我明白,原來她早就知道一切,不出聲也隻是因為她怕離婚,她從和父親結婚的第一天就虔誠地守護著這個男人。而這一切的噩夢終止在我十六歲那年的夏天,那個男孩丟了,女人被蘇正南趕走了,而我們又恢複到了以前的生活,隻是那個家卻更安靜了。
敲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去開門的時候,平行甚至稍下的視線裏是空空一片,然後是一雙手拉扯著我的腿說:“姐姐,吃飯了。”
“不要叫我姐姐,給我滾!”我惱怒地關上門,我隻有一個妹妹,我沒有弟弟,不管是什麼樣子的都不能有。
晚飯很豐盛,母親炒了菜,還有我買回的燒鴨,隻有一天,殘疾男孩已經熟悉了家裏的一切,甚至座位都是特殊的,母親為他綁了繩子在椅子上,飯桌上,他和母親也比我更像是親人,而我默默地吃著碗裏的飯。晚飯之後我回到臥室,出版社明天的頭條便是:“林瓊三年隱退為何,可否給孩子一個真相。”在演藝圈,女演員有孩子對演藝事業的打擊是極大的。
午夜十二點我敲完文稿的最後一個字,出臥室的時候碰到母親從妹妹的臥室出來,妹妹不在家,母親把那個突如其來的孩子安置在了妹妹的房間,看到我母親微微一愣卻道:“早點兒睡吧。”
我看著母親冷冷地道:“你不是真想養一個殘疾孩子吧?”
母親一愣,抬頭看我的眼眸有些恐懼,等了很久她都沒說話,而我也沒有耐心再等,關上門的時候,漆黑的屋子裏是母親略微有些悲哀的抽泣。淩晨三點,雜誌社的新雜誌已經全數印刷完畢,而我的文檔也順利地發到了最大的門戶網站,並且配了一張比我和月然照的在雜誌上發表的更清晰的照片。
《著名女演員驚爆有子,是真相還是一場作秀》沒有一個小時就成了各大網站的頭條,文章雖然沒有說出女演員的名字,但是《蟬》《女人的一切》都已經指出那人就是林瓊。而文章也並非像我為雜誌所書寫的那樣講述林瓊如何在生子之後遭人拋棄,而是寫了女演員因為母親病亡一度精神恍惚,最後決定收養孤兒用愛心當做精神支柱,雖然是一樣的故事,寫的也是同一個人,但是讀起來卻是兩種感覺。
還沒有到報社,我的手機就被主編打爆,雜誌已經上市,我們還是獨家,這個時候推出那樣的新聞無疑就是把雜誌社推到風口浪尖,而這是我早能預料到的。月然和大家都是分外不解,隻是雜誌社太複雜又有什麼辦法。
我和月然被減掉了整月的薪水,而林瓊的經紀公司也向我們發出律師聲明,主編要我和月然解決掉,不然這世上有很多能成為好娛樂記者的人,而這家雜誌社也不缺我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