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見林瓊,依舊是在那家私人會所裏,這種私人會所最好的地方就是你說什麼都不會有外人知道,再見林瓊,她顯然對我做的一切很滿意,笑容也比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多了許多。
我是帶著為雜誌社道歉的使命而來,所以應該算是光明正大吧。
看著我,林瓊道:“蘇小姐比我想象得更犀利,我以為你這樣年紀的女孩不會做出這麼絕的事情。”
喝著杯子裏的拿鐵,我道:“林小姐是國際巨星,當然不明白一個小娛記的生活壓力,否則我也不會昧著良心接你的錢。”
微微一笑,林瓊道:“錢隻有想不想要,沒有是否正視過自己的良心的區別,這你要清楚,所有人都說,這世上有太多人做錯事情用良心兩個字懺悔,那樣的良心太廉價。”
“或許吧。”
那天下午,我得到了和林瓊的第二次合作,我們協商以後由她提供各種娛樂圈的有價資料,然後從我這裏出手,獲利四六分,這對我來說除了會浪費一點口舌之外,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所以我毫無顧慮地就點頭答應了。
而接受這樣的買賣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林瓊的孩子雖然被曝光,卻隻是一個側臉,之後因為林瓊的保護,那孩子再沒在媒體下曝光過一次,媒體也並沒有再深究,誰都不會傷害一個保護女兒的母親,而我也是第一次那麼近地看那小女孩,她隻有3歲,長辮子,穿著一身小花布裙子,腳上是一雙漂亮的童鞋。她被保姆牽著,隻是女孩的眼神有些呆滯,讓我想不到的是,那女孩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保姆說:“素素小心,前麵有一個小坎,要邁大步過去知道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然後真的很大一步地邁了過去,其實那裏什麼都沒有,而保姆看到女孩邁大步卻是偷偷一笑。
林瓊的女兒居然是一個瞎子,如果這個消息賣出去,我會獲利多少,五萬,十萬,可是結合之前的報道,這條新聞不僅一錢不值反而會讓林瓊落一個慈母的名聲,我又為什麼要為一個陌生人做這麼多。
回到出版社,我和主編說了林瓊接受了道歉的情況,並且提供了一條林瓊給我的一手消息,當做是林瓊事件之後給雜誌社的補償,畢竟一年前他們並沒有因為我是一個才畢業的大學生就放棄我,因為他們給了我機會,我才能供養妹妹,才能給母親現在的生活。
B城的夜幕中,我坐著公車回家,擁擠的公車中飄著一股難聞的汗味,我看著車窗外隱匿在夜幕中的霓虹燈思緒萬千。回到家已經七點多了,讓我沒想到的是蘇熙弦會回來。
打開門的一瞬,不大的客廳裏小孩子的聲音和女孩的笑聲交錯在一起,而我也已經很久沒從母親的臉上看到那種和藹的笑容了。越過母親和小男孩,我和我的妹妹蘇熙弦四目相對,然後便是她那張漂亮的臉上有些詭異的笑容,那笑我看了這麼多年,卻還總是像第一次看到一樣,由心底帶著一種恐懼,還是母親先開口了:“熙暖,熙弦回來了。”
“我知道……”錯過妹妹的目光,我轉身回了臥室,關門的一瞬,手狠狠地打在書桌上。
我有多久沒有和蘇熙弦說過話了,有七年還是八年,像是從我十六歲那年看過她的那種笑就再沒說過了。蘇熙弦很漂亮,她的那種笑容也很漂亮,但是我總覺得她的笑的背後有很多事情,知道我十六歲那年夏天為何會慌張地回來,知道我曾經做過什麼,但是她不說,她什麼都不說,這讓我害怕。
飯桌上,母親小心翼翼地和我說:“給他起名叫雲智了……”
我沒說話,抬頭看著母親,母親見我抬頭,略微有些害怕地低下了頭,隻是蘇熙弦卻笑著和那叫雲智的殘疾孩子道:“雲智,來,聽話,吃了這個。”看著蘇熙弦挑釁一般的樣子,我甩掉碗筷回了臥室,轉身的時候,那個叫雲智的孩子喚我:“姐姐,吃飯。”
窗外是漆黑的暮色,隱約能看到街燈,手裏的煙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我望著窗外目光有些呆滯,十五歲那年,那個小男孩和那個妖豔的女人來家裏的時候,隻有十歲的蘇熙弦問我:“姐姐,你說如果小弟弟死了,爸爸會回來嗎?”
“或許吧……”我拉著蘇熙弦望著不遠處的夕陽。因為年少的我經曆的太多,所以從小我的世界就隻有母親和妹妹。
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個一直聽話,一直很善良,被我和母親疼愛著長大的蘇熙弦會說:“姐姐,那我們讓他死了吧。”
手裏的煙不知不覺地燃到了手指間,一絲疼痛讓我甩掉了煙頭,說那句話的時候蘇熙弦十歲,一年之後那孩子真的不見了,而她開始用那樣的嘴臉衝我笑。敲門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開門的時候我找不到人,所以習慣性地往下看,那雙眼睛依舊很漂亮,看著我說:“姐姐,吃蘋果。”
那個紅色的蘋果放到我麵前的時候,像一顆鮮紅的嬰兒的頭顱,雖然鮮紅卻布滿了皺巴巴像是時光留下的生命流逝的印記,空蕩蕩的家裏,母親和蘇熙弦躲在臥室看電視,懂得關心我的竟然是這個殘疾的孩子。
隻是看著那張臉,聽著那聲姐姐,我依舊衝他吼:“滾!”
5.
因為有林瓊的幫助,我在雜誌社的地位如日中天,與月然的合作也越來越順利,我們也從合作的同事漸漸變成了戀人,而那個叫雲智的孩子一直被我們所收養,隻是因為我,母親從未帶他出過門,這是我對母親唯一的要求,如果我聽到鄰居和我說關於那孩子的一句話,他還會成為一個流浪兒。母親答應了,所以謹小慎微地保護著雲智在這個家的命運,而他們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林瓊接連一個月都不給我消息時,已經是我們合作的半年之後了,我和月然說好,攢夠我們人生中的第一個二十萬就結婚,而我想賺到這筆錢就全靠林瓊的消息,母親的手術費已經湊齊,手術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但母親手術後也需要大筆的護理費,而蘇熙弦也要念研究生。
我主動去找林瓊已經是八月底了,當時林瓊才從一個國際電影節回來沒有多久,見到她時,她不住地打電話,內容都是一樣的,要買眼角膜,多少錢都買。
望著車窗後視鏡裏我的眼睛,如果摘除眼角膜隻是會瞎的話,我還真想把我的一雙眼睛賤賣給她。對現在的我來說,錢是多麼地重要。
掛掉電話,林瓊道:“我最近沒有興趣和你做生意。”
“為了你女兒……”
看著我,消瘦的林瓊冷冷地道:“我說過別查我。”
“查,如果不是我,你女兒是瞎子的事實,知道的就不僅僅是你所熟悉的人,恐怕全世界都會知道。”
喝著酸奶,林瓊道:“那我還要謝謝你。”
我一笑:“這隻是我們各有所需,就像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一樣。”
“可是現在我不想要錢了,我手裏有一件大新聞,保證你賣出去會有這個數字的收入。”她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你幫我找到我想要的,這些錢我一分不要。”
我知道那個“一”指的是什麼,那樣的數字我隻在警察宣布蘇正南貪汙數額上聽到過,那是我和那麼龐大一筆錢最為接近的一次。
“你要什麼?”
“你知道的……”
有人說,娛樂記者必須是一名好偵探,挖掘隱匿在塵泥中的肮髒以謀取暴利,隻是我並沒有做到那麼八麵玲瓏,我知道林瓊和我說的話的意思,或許她真的已經走投無路才會選到我。
母親心髒病突發入院的時候,我還在詢問老同學關於黑市買賣人體器官的事情,畢竟這樣的事情記者要比普通人得到的消息多得多。給我打電話的是那個叫雲智的孩子,他依舊叫我姐姐,他說:“姐姐,阿姨暈倒了,你快回來吧。”
我跟著接母親的救護車去了醫院,把那個叫雲智的孩子關在了家裏,母親是心髒病突發,還好發現得快,但是卻要立刻做手術。立刻手術,母親的手術一直是我最大的難題,因為我無力承擔這些錢,太多,而我又不得不承擔。
離開醫院的路上,上午才打過電話的老同學給我打電話說:“熙暖,你要我打聽這個幹什麼?”
我一笑:“你不知道現在好多藝人都搞什麼嬰兒湯美容,把嬰兒燉了喝湯,這種東西要是報道出來得多勁爆,怎麼樣,有線索嗎?”
老同學道:“有倒是有,你知道現在黑市買賣的很多器官大多都是來自哪兒嗎?”
“來自哪兒?”
“街邊的乞丐知道嗎,前兩天我們采訪了一個被抓的搞黑器官倒賣的,他說他們手裏器官重要的來源就是街邊的那種乞丐,乞丐流動性大,還沒有被找到的風險,也不會有什麼順藤摸瓜。至於你說的那種嬰兒湯估計就是被遺棄的嬰兒,再不然就是那種從醫院太平間偷出來的死胎,現在很多護士和醫生都做這種買賣,幾乎沒有成本,嬰兒死了很少有往回帶的。再不然就是生了女兒想要兒子的,這種賣掉之後一個孩子能賺幾千元。”
掛掉電話的時候,老同學還說:“你瞧,都是人命,你那邊的大明星都是那麼光鮮亮麗,你再看我這邊的紀實新聞,要說就怪一個‘命’字。”
或許真的就是命吧,回家的公車,我依舊望著窗外,我喜歡坐著公車想問題,下車的時候路過家門口的麥當勞,我記得小時候這裏就是孩子的天堂,吃不飽的東西卻有可愛的玩具可以拿。
迎著雨我把買來的套餐抱在懷裏,回家的時候已經淋得透徹,空蕩蕩的客廳一個人都沒有,打開燈的時候,沒有下肢的殘疾的孩子就趴在地上,抱著電話睡得很熟,他在家裏這半年,母親最疼他,那種疼愛甚至超過了年少的時候對我的。
把他叫醒並且抱到飯桌上,不大的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我,問我:“姐姐,阿姨好了嗎?”那種質問帶著深深的膽怯。
“好了,你吃飯吧。”我把買回的麥當勞遞給他。
看著吃得很香的雲智,我問他:“你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嗎?”如果那時候他說他知道,或許我會停手吧,隻是或許。
“姐姐,我沒家,我以後聽話,別丟了我行嗎?”他的聲音很弱,音調中帶著一絲懇求,行嗎?或許……不行吧。
那天晚上,正陽小區甲7號的樓下,一輛高級轎車帶走了一個麻袋,那是我最後一次見雲智。那之後母親的手術很成功,後期的鞏固也十分到位,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因為那張支票,那張支票之後,林瓊的孩子曝光,小女孩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不叫林瓊媽媽而是叫她阿姨,麵對鏡頭,林瓊說:“我會當親生女兒一樣待她。”親生女兒?那不是她親生的,又是什麼?雲智賣給林瓊之後我就再沒見過,也沒有問過他的下落,在我心裏,我們原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因為林瓊的幫助我成了雜誌社最為當紅的記者,關於雲智的失蹤我告訴母親是因為那天我送她去醫院的時候沒有關門,或許他早就不想在這個家待著了。
母親並沒說什麼,但是我看得出自那之後我總覺得母親看我的眼神變了,但是就像蘇熙弦一樣,母親什麼都不說,那種略帶膽怯與憂鬱的眼神讓我害怕。母親是全天下最了解孩子的,而我的母親或許也是最了解我的,而自母親痊愈之後我再沒讓母親單獨出過家門,我把她徹底地藏在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