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師父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百麵藥王”白逢春,不過這位藥王素來神出鬼沒,且喜歡易容,雖然聲名在外,卻到底沒有多少人見過真容。
十年前魏溪被師父收養,前腳剛行了拜師禮,後腳師父就流浪別處遊方去了,於是教導魏溪的責任全落到了另一位徒弟蘇晉之的肩上。彼時蘇晉之年方十八,據說也是因緣巧合而改投藥王門下,同樣未得到藥王半點親傳。後來蘇晉之那手出神入化的針法與藥理,全是靠他自己研讀藥王留下的典籍所得,足見他天資超群,聰穎異常。
師兄弟二人隱居山中,平日隻是為附近居住的漁樵村民看診謀生,間或也會有些武林人士追著百麵藥王的名頭找上門來求醫。但那都是極其罕見的了,一年中也難得幾回。
蘇晉之這會兒看著魏溪笑笑,柔聲問:“是哪家樵夫?”
魏溪扯謊的時候沒想那麼多,這一問才知道說漏嘴了,這九雁山上下幾十戶人家,哪有師兄不認得的。他忍著一背的冷汗,硬著頭皮道:“山、山北麵的陸家。”
“哦。”蘇晉之仍是笑笑不語,繼續回頭整理手上的藥材,“先進屋吧,把背簍放下。”
“嗯。”魏溪這一趟是到山下縣城采買物品,那一背簍裏有油鹽醬醋,還有些針線布料。蘇晉之聽聞近來鄉間不太平,臨走時給魏溪揣了把劍傍身,也沒想到竟會用上。
魏溪肩上有傷,血跡可以清洗,破了的衣裳卻是遮掩不起來的。因此他忍痛把背簍背在了有傷的左肩上,讓肩帶遮住傷口的位置,麵上裝作嬉笑如常,腳步輕快地就要進屋卸東西,打算順便去悄悄換件衣裳。
忽然身後一聲響動,不由令魏溪一驚。回頭,卻見是蘇晉之打翻了一竹篩的草藥。
“師兄!”魏溪趕忙放下身上背簍,飛奔過去,執起蘇晉之的手緊張道,“怎麼了,傷到沒有?”
“沒事的,別擔心。想搬一搬這藥架子,沒想到失手了。”蘇晉之空著的手輕拍了拍魏溪的手背,安撫道。
他身旁的木架也在那一陣響聲中轟然倒地,周圍的藥材跟著遭殃,也是灑出了不少。隻是兩人隻專注於眼前人,全然顧不得理會。
“早就說過啦,師兄的手搬不了重物,這些粗重活兒都是我該幹的嘛。”魏溪看著蘇晉之白皙的手上被竹刺劃出的一道血印,不禁心痛起來。
“師兄也不想總做個廢人啊。”蘇晉之苦笑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無力的雙手。這雙手便連應付日常生活都是極吃力的,若不是有魏溪一路幫忙操持,這藥廬的經營不知道還要辛苦多少倍。十年來,他們也是一起同甘共苦,才在這深山之中有了一個安穩溫暖的家。
想到此,蘇晉之便歎道:“十年了,果然還是一點好轉都沒有。”
“胡說!”魏溪憤慨道,“師兄怎麼會是廢人!”
蘇晉之一怔,看著他認真的神色,又想起師弟對自己從小的依戀與崇拜,眼神也不由地從惆悵變為寬慰,微笑著伸手摸了摸他腦袋:“對不起啊,阿溪,師兄說錯話了。”
“沒關係,下次可別再犯了啊。”魏溪皺皺鼻子,表示不與他計較。
“好,我答應你。”蘇晉之的手從魏溪後腦上移下來,順勢為魏溪理了理散落肩頭的碎發,然後指尖移到他左肩,卻停頓了下來,“阿溪。”
看到師兄臉色變沉,魏溪也猛然想起自己此刻已將背簍放下。兩人距離如此之近,肩頭的傷口自然也是再也瞞不過師兄。他剛想伸手去遮,被蘇晉之一下按住了手掌。蘇晉之的手雖然無法抬舉重物,動作卻是極快極準,這一按也不能真的就製住魏溪,隻是憑他在師弟眼中的威信,自然能讓他乖乖地不敢動彈。
“師兄我……”魏溪臉上紅暈已現,不知該如何為剛才的謊言解釋。
蘇晉之也沒想聽他的解釋,伸手掀開他被割破的袍子翻了翻,見到傷處的皮肉,眉頭就是一皺。
“真的不嚴重的……連痛都不痛呢,就像、就像被蚊子,不,被螞蟻咬了一口……”蘇晉之不言語,魏溪便更是緊張,語無倫次地解釋道。
他知道師兄向來是不說重話的,就是自己犯了再大的錯,師兄也是板著臉斥責兩句便罷。這下神色冷硬地一言不發,竟是比出言斥責更讓他於心不安,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都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討饒。
“進屋,解開衣衫我看看。”蘇晉之沉默著看了片刻,隻是撂下了這一句話,便什麼也沒說,也顧不上整理地上的一片狼藉,先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