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萬裏,乃是一副工筆長卷。其上所繪山川風物皆是比照江南勝景,畫中人物萬千,漁樵農織不一而足,皆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即便知道這詩句所指乃是畫中地點,但因畫作篇幅浩大,內容繁多,一時也不明其所指。
然而傅卿雲如此胸有成竹,顯然是解讀出了另一層意思。當下三人不再耽擱,石壁內機關既破,傅卿雲又順著那機簧將其餘未發的暗箭弓矢都統統停下,除卻了後顧之憂,這才比量著天坑的高度,三個人互相扶持,攀出坑去。
到得坑頂,魏溪低頭回望了一眼,不由心生餘悸,催促道:“那洛風磊既然放任我們逃生,一定是留有後著。不知師兄在山莊裏是否安好,我實在放心不下。兩位要是還有氣力,不如我們快些回去,免得夜長夢多。”
沈傅二人也正有此意,三人遂不作休整,馬不停蹄地朝來路趕去。
未待跑出幾步,就見麵前樹林內沙沙作響,分明見不到一個人形,卻似有鬼影幢幢,甚是詭異。
沈連風抬手一攔,示意二人停下。
他三人不再前行,樹林反倒是一靜,如雷雨被捂在了濃雲深處。不多時,那樹林如晴空落雷,裂帛聲大作。千百支灰羽的利箭從林中飛出,極快極猛,倏忽間撲到三人眼前。
魏溪與沈連風揮劍疾擋疾退,好險沒有被暗箭傷到。二人定睛一看,卻見一人駕馬從林中躍出,那跋扈張揚的模樣,不是方見離又是誰?
他連衣衫都沒有來得及換,仍是襟前帶血的狼狽之相,卻因為身後有了這許多得力的幫手,一下助長了氣焰,與先前落難時判若兩人,反顯得耀武揚威。
他居高臨下斜睨著三人,露出副小人得勢的嘴臉道:“別以為樓主放了你們,就可以大難不死。哼哼,你們害我在樓主跟前丟了麵子,這次我定要你們百倍千倍還回來!”
原來洛風磊帶他離了天坑,便即棄他而去。方見離心中氣短,沒臉去追,一腔怒氣無處發泄,便又折返了過來,糾集起附近所有的灰羽軍兵士在天坑外頭埋伏三人。他本來就是草寇出身,不在乎什麼以多欺少有違江湖道義。現下隻盼能將三人誅滅,便可一消心頭之恨。
隻是這一來著實苦了魏溪三人。他們費盡氣力才從那如削山壁上爬了出來,未得喘息,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要承受不住。現下麵對團團包圍,隻是強撐著一口氣抵擋,全沒什麼必勝的信念。
方見離見形勢有利,不由大為得意,高喝一聲,正要指揮屬下圍上。就在這當口,忽覺腳下大地震蕩。眾人隨即一頓,側耳細聽,發現那隆隆響聲由遠及近,竟似有百餘人馬飛馳而來。
方見離此番南下輕兵簡從,算上身後人馬攏共數十,先前還打算以多欺少對付魏溪等人,不料老天爺沒讓他得意上多久,便即調轉形勢。
方見離素來錙銖必較,如今煮熟的鴨子飛了,叫他又如何甘心?他思來想去,賭那來人未必定是三人的援軍,故而指揮撤退的命令緩了一緩。隻這一下遲疑,到他想動時已然再無餘地,環顧四周,盡是勇猛驍悍的好漢,裏三層外三層的將他們團團圍住,一時寸步難行。
這群人服色駁雜,看起來非是統一的旗號。眾人圍住了他,卻不見有人發話。隻見那包圍圈中默默分開了條縫,後方一人徐徐打馬向前。那人一襲白衣,烏發如瀑,眸如點漆,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他兩手空空,一派斯文,而他周圍的豪勇之士卻盡皆望著他,似是以他馬首是瞻,受其號令。
方見離一看見這白衣文士,瞳孔倏然一收。
而另一邊的魏溪卻截然相反。他大喜過望,放聲高喊:“師兄!”
“阿溪。”蘇晉之從馬上下來,也不去管雙方對峙間那劍拔弩張的形勢,隻是拉著魏溪上上下下地查看,“受傷了嗎?”
魏溪笑笑:“受了一點。”他雖在提傷,口裏心裏卻都是甜的。
“這可不是一點。”蘇晉之皺一皺眉,從懷中摸出一條紗布,給魏溪把手上最深的那道口子先行裹了。
方見離早在暗中見過蘇晉之,可光明正大的照麵還是頭一回。本來他隻是在暗地裏隱隱地妒恨,這下公然見到對方出現在麵前,當下恨不得撲上去將對方撕碎。
一時間他隻覺眼前這人相貌有多出眾便有多惡心,談吐多文雅便有多討厭,對蘇晉之的憎惡竟又增了千萬分,忍不住嫌惡地呸了一聲。
場上本是極靜,除卻蘇魏二人旁若無人的講話也並沒有人聲。方見離的這一聲輕斥自然是讓蘇晉之聽到了,於是他抬起頭,打量了對方一眼,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閣下就是那個玉麵羅刹?”
他不過是站著說話,方見離才是高坐馬上。可蘇晉之的語氣卻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不卑不亢,甚至眼皮也不抬一抬,聲調也不揚一揚,無形之中,就將方見離牢牢地踩在了底下。
“你以為人多勢眾,便可從這裏脫身了是不是?嗬,灰羽軍以一敵百,天下聞名。你若是率兵數千或者還可一戰,不過百餘,又有什麼可忌憚?”方見離見他囂張,也不甘人後,虛張聲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