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草木秋，臘月寒江流。
尤東沒有直接回警局，拐進一條小巷去了礄口。
五百年前，從北而來的漢水在龜山南麓彙入滾滾長江。到了明朝的成化年間，漢水硬生生地衝開了龜山北麓的灘塗，將漢口與漢陽從中分開。
每年漢水進入汛期，大洪水就會將漢口變成一片汪洋。三百年前，也就是崇禎年間，漢陽通判袁焻在漢水入江口築起十裏長堤，稱為礄口。
長堤之外，就是荒草萋萋的灘塗。有民歌唱道：“水漲平湖景致多，遠霞紅透晚來波。土塘買棹彎礄口，一路乘涼到小河……”
到了鹹豐年期，英法聯軍打進北京城，一把火燒了圓明園。滿清政府不得不答應西方列強的要求，在華中的漢口和九江開埠，允許外國軍艦和商船進入長江航道。
很快，臨江的礄口區就商賈雲集，地價飛漲。眨眼間，英國、俄國、法國、德國、日本和比利時都在漢口的臨江地段拿到了自己的租界。
辛亥革命，清軍得知有一批革命黨人到了礄口區，便封住所有的路口放了一把火。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尤東父母遇難，成了孤兒。
後來，政府重修了漢正街，在街麵上鋪上了條石。二十幾年過去了，條石上磨出了細長的車轍和深深的腳窩。現在，日本人又來了，礄口又成了臭氣熏天的難民區，外麵的灘塗就是殺人場。
閉著眼睛往上走，聞到臭氣是礄口。
在漢水上下，青幫勢力也不容小覷。計國禎投靠了日本人，青幫各個堂口都大肆招兵買馬，如日中天。
“賣花，剛開的紅梅花！”
尤東買了一束花，得到了一個字條：“喬已平安，七妹已經投敵。”
得知周喬已經安全地回了家，尤東舒開了眉頭。周喬也是在教會學校裏長大的孤女，以前是組織替尤東安排的交通員。兩個月前，組織裏麵有人投靠軍統，導致周喬被捕。
周喬一案，柳七妹是知情人。這段時間，她給日本人說了多少？為什麼還要再演一場苦肉計呢？
在路邊吃了一碗熱麵，尤東才晃晃悠悠地回到警察局。門前，有日本憲站崗，裏麵則是翻箱倒櫃。
上了二樓，在局長辦公室裏，尤東在沙發背後找到了被打得慘兮兮的柳曉葦，關切地問：“怎麼回事？還把你綁上了！”
“我……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有人私闖警察局，日本憲兵硬說我是內應……”
話還沒有說完，柳曉葦就嚎啕大哭起來。剛剛鬆了綁，她就撲到了尤東的身上，越哭越傷心。
“沒有把你帶進憲兵隊，就不錯了。”
柳曉葦用拳頭擂了一擂男人的胸部：“你就這樣安慰人？”
“我嘴笨，都怪我嘴笨……”
“這……這日子讓我怎麼熬啊！”
尤東看到文件櫃也被日本憲兵翻了個底朝天，地上到處都是撕爛的檔案袋和舊文件。
“他們在找什麼？”
“誰知道！在天黑前，他們還調來一輛軍用大卡車，將所有的檔案資料都拉走了！”
顯然，日軍憲兵隊已經正式接管了漢口警察局。尤東身為警長，也不敢為柳曉葦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