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晝裏的太陽將臨安城的每一處角落皆鋪陳上了溫暖的氣息,但夜幕降臨之後,寒冷卻再次席卷重來,森寒如水。
翌日便是冬至了。此刻雖然已近亥時,四下皆是黑壓壓的一片,可在屈家的宅子裏,仍舊時不時的於堂前院後傳出些許人聲,那是屈府的下人們在為第二天自家老爺的大壽做著最後的準備。
其實壽堂早就布置得托托當當了,方圓數十丈的大廳之內已滿是吉祥喜慶的什物。廳堂正中掛著一簾鮮豔的紅布,上邊用金線繡了一個大大的行書“壽”字。前麵擺著一張銅燭台,上邊兒插著兩根兒臂粗的紅燭,尚未點燃。而在紅燭的下方,置有金橘,壽麵,壽桃等等壽筵中必不可少的食物,整整齊齊的堆成了尖塔的形狀,於頂端貼著壽字紅紙。而在大廳的兩側更是掛滿了林林種種的壽聯,各式各樣的賀壽對子讓整個大廳滿目皆紅。
可此刻於廳中站著的那個身著一襲蔥黃綾棉裙的女子卻仍舊不怎麼滿意,微蹙著秀眉,來來回回的逡巡的半天,旋即抬臂一指,淡淡道:“把那幅聯子撤下來。”
固然她此刻身旁簇擁著十幾個丫鬟下人,正候著她的吩咐,但每個人都皆已是在強撐著精神頭,無不想著早點回房休息了。於是她話兒方才出口,一幫子人便都在肚子裏邊叫苦不迭,暗暗罵娘,但各自也隻有乖乖的疊桌搭梯,絲毫不敢忤逆。
畢竟,大家都知道,在這個宅子裏,得罪了誰都可以,可就是萬萬不能得罪了這位屈二小姐,屈沝。平日裏,府中下人在她麵前無不是戰戰兢兢。而無論是男是女,若是稍有什麼地方沒合了她的心意了,那麼便自有一番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看著那對寫著“壽元高北極,瑞氣映南山”的壽聯被下人們取了下來,屈沝再次環視了一下廳內,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了,今兒個就這樣罷,你們將這屋子再打掃打掃。若是明兒個我來見了有一點灰塵,你們這些人自個兒看著辦吧!”說著,輕掩檀口,打了個哈欠,“綠珠,紅萼,走罷。”
兩個年方豆蔻的貼身丫頭擎著兩盞紅燈籠走在前麵,屈沝跟在後麵,三人穿堂過廊,載著濃墨似的夜色,一路迤邐的向屈沝位於屈府後院的的秀閣香閨行去。庭院深深,當前堂的燈光人聲漸漸消弭無影之後,靜謐便宛若一張大網,將這三個女子牢牢的扣於其中。
雖然這府中的每一條走廊,每一處院落,她皆早已是熟悉之極,即便是閉著眼睛也能說出那一花一草的模樣位置,可於這漏斷更深之時,還在府裏行走,卻是屈沝從未有過的體驗。
大哥那家夥究竟是怎麼了,怎地跟那高瀟月,龍還雪兩人出去逛了一天的街,回來就險些內力倒竄,走火入魔了?莫不真是遭了什麼人的暗算罷!可為何爹爹問他,他也神經兮兮的隻是搖頭,模樣古怪,始終不說?害得今兒個要我來管教這些下人,忙到這麼晚!
屈沝邊走邊在心中暗自埋怨著屈炎。雖然她一身武功也算盡得屈磊真傳,在江湖之上也稱得上是個高手,可女子怕黑乃是天性,故而她此刻步行於這蒼茫無邊的黑暗中,也不僅有些膽戰心驚。
她尚且如此,走在她前麵的那兩個喚作綠珠紅萼的小婢女就更是不堪了。她們兩人都才十三四歲,正是處於最愛做夢和幻想的年紀,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麵前那些熟悉的重簷飛角,老樹枯枝,在她們眼中都似乎成了妖魔鬼怪的爪牙,正蠢蠢欲動,擇人欲噬。
終於,走在左首的綠珠忍不住開口打破了這可怖的靜寂,“小姐,方才那幅對子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麼,怎地你要將它取下來呢?”
屈沝心中不由也鬆了一口氣,但聲音卻仍舊淡定,未露半點兒怯意,“你們知道什麼,那幅聯子實在是俗不可耐。我瞧著這臨安城裏十戶人家祝壽倒有八家是掛了的。若是我屈家也把它掛在堂前,豈不是自降身份?”
綠珠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道:“小姐,明日老爺壽辰,是不是會來很多人啊?”
屈沝驕傲的道:“那是自然。我爹爹自創立金刀門以來,已是在江湖之上揚名四十餘載,可說是交情遍天下,此番隻要是稍有名氣的江湖中人皆會前來道賀。便是那青葉庵及江南龍家,這不也是遣了那高瀟月和龍還雪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