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泉珍的兒子仍舊叫做梁承銘,孩子天資尚好,六歲的時候,就熟讀論語,識得千字,勉強安慰了梁子青支離破碎的心。
同在書院,楚若和梁子青依舊像從前那樣,下棋鬥嘴,每天也是忙得很。楚若每年秋十月離開軒轅,次年三月方歸,這四個多月裏,梁子青也甚為寂寞,鬥了一輩子,沒想到臨了,缺了這個死對頭,日子反倒煎熬。
到底是一塊長大的朋友,老了之後,也隻有老朋友陪著了。
有一日,楚若烹茶,桃花散落,茶湯澀了不少,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元非坐在這兒,撐著手肘看梁子青彈琴,她聽得癡迷,出神了,心事寫在了臉上,困惑又傷感。她自己也彈得一手好琴,卻偏偏不怎麼用,當真是奇怪。
“子青,還記得元非和她的琴歌麼?”
“記得,白衣如故,貪戀踟躕,還有……”梁子青抬頭看著滿樹桃花繽紛,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元非才三周歲,紗簾遮住了他的身影,她像個小皮球一樣,蹣跚著撫琴唱歌,“她三四歲時,唱過一曲月中天,飄渺如仙,隻是她小小年紀,反而可愛了許多。”
說著,梁子青便取了琴,輕撫華弦,唱一曲月中天。
“綠紗裙白羽扇珍珠簾開明月滿長驅赤火入珠簾
無窮大漠似霧非霧似煙非煙
靜夜思驅不散風聲細碎燭影亂相思濃時心轉淡
一天青輝浮光照入水晶鏈
意綿綿心有相思弦指纖纖衷曲複牽連
從來良宵短隻恨青絲長青絲長多牽伴坐看月中天”
餘音嫋嫋,楚若傾茶的手頓在了半空,半晌之後才回神:“三四歲嗎——三四歲的她怎知大漠景色,還形容的如此傳神,又如何懂得相思,嗬嗬,到底是神子啊。”
他懂了什麼,梁子青心裏也有數,紅泥小火爐上茶湯煮沸,香味撲鼻,飄渺的水霧帶走了許多回憶,月中天,皆虛妄也。
倏爾,孩子們都回來了,音政意氣風發,一身武裝,英挺俊逸,他身負強弓鐵箭,但手裏卻拎著一籠活生生的小兔子,見父親疑惑,音政溫雅一笑,解釋道:“大兔子被人射殺了,我撿小兔子回來養,它們沒了人照料,會死的。”
他溫柔如水,慈悲心腸,楚若低頭,取了帕子遞過去,寵溺道:“擦擦汗,兔兒就交給下人去養吧。”
“嗯!”音政笑著坐下,取了茶碗解渴。
而梁子青轉頭便看見了提著大兔子的承銘,他低眉歎氣:“三月勿殺生,銘兒且埋了那兔子吧。”
人與人的差距,還用如何說呢。
承銘長大,隨了梁子青的性子,自視甚高,心術也不大端正,那時,新帝登基,他醉酒胡言亂語,惹得帝王震怒,幾欲斬他。虧得彼時梁子青還在世,從元非那裏求情,保住了他,隻是淮南王的敕封又降了一等,落成侯爵罷了。
一代梁氏,就此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