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1 / 3)

到了拂曉時分, 聞人久果然又開始發起了低熱。雖說還不至於怎麼嚴重, 但是瞧著臉上的病色也是漸漸浮了上來。

洛驍去內室瞧他的時候, 聞人久還未清醒過來, 緊閉著雙眼, 額上汗珠子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 喉嚨裏發出低低地□□, 眉頭也深深地糾結著,像是在強行隱忍著什麼苦處。

茹末的那半杯子血本來就是個治標不治本的法子,血沒了, 現下的情況也都在預料之內。但是是說這麼說,等洛驍真見著了,卻還是不免有幾分擔憂。快步上前, 隨手接了墨蘭手裏的帕子放在盆中擰了擰, 替他將額頭上的汗拭幹淨了,又重新浸了一條帕子準備替他擦一擦手腳。

隻是冰涼的帕子剛剛碰到聞人久的手, 那頭卻猛地睜開了眼, 失了血色的唇緊緊的抿著, 白皙纖弱的手指驀然發力反扣在洛驍的手腕上, 一雙像淬了冰的眸子夾雜著幾分隱約的戾氣直勾勾地朝著洛驍看過來, 整個人明明虛弱著, 卻散發出一種帶著毒的淩冽殺意。

“殿下醒了?”洛驍被聞人久這個他並不熟悉的眼神看得心頭微微一沉,隻是麵上卻還是微微笑著的,溫和地望著聞人久, 用另一隻手幫著他撩開了垂在臉側的碎發, 緩緩問,“大約是藥效已經下去了,殿下身子現在可還難受?”

聞人久定定地看著洛驍,一雙眸子沉沉如夜色,卻不做聲。

“殿下?”洛驍喊了他一聲,微微笑了起來,伸手探他的額,“可是先前被夢魘住了?”

聞人久見洛驍將手伸了過來,卻也不躲,隻是探究似的瞧著他,約莫幾瞬時間後,這才鬆開了攥著他手腕的那隻手,倚著床頭,輕不可聞地道了一聲“或許吧”,說罷,微微垂了垂睫,雖然表情並未如何轉變,但是整個人那種一觸即發的緊繃感卻漸漸散了。

“什麼時辰了?”

聞人久半垂著眼瞧著自己的指尖,淡淡地問了一聲,張有德聞言馬上上前半步接口道:“還未到卯時。”

聞人久應了一聲,點了點頭,倒也沒再說什麼。

“你們也別在這裏擠著了,”洛驍抬頭看著在旁邊守著的兩人,“墨蘭也是在外頭守了一夜的罷?都已經這個時辰了,你們先下去休息一會兒,這裏有我看著便是。墨柳再去打盆水來,侍候殿下梳洗。”又側頭掃了聞人久一眼,見他神色懨懨,暗忖大約是之前被夢魘住了,轉身便又吩咐張有德道,“雖然藥是沒了,但是錢太醫開的寧神的湯藥我記得還有幾幅,還煩請公公使個人去後麵將那湯藥煮了送來。”

墨蘭和張有德聞言便朝著聞人久的方向看過去,見那頭微點了個頭,便也就趕緊低聲應了一聲,各司其職分別退了下去。

見人都退了,洛驍一邊扶著聞人久起了身,一邊隨口道:“先前殿下夢見什麼了,方才睜眼的那會兒,我恍然都覺得殿下要殺了我呢。”

聞人久淡淡看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孤的事嗎?”

“我對殿下如何,殿下心中自有計較,哪須得我再辯駁什麼,”洛驍不知怎麼的,乍一聽這話,心裏竟有些發虛。微一低眸瞧著聞人久,微微笑著佯作委屈道:“殿下這話問的好沒道理。”

聞人久似笑非笑睨著他,半晌,道:“不過這麼一說,你倒是委屈了——不過是夢到了孤年幼時的一些事情,陳年舊事,也沒甚好提的。”到桌子旁邊坐下了,半眯著眸子抬頭望著洛驍,將聲音略略壓低了一分,“昨夜,宮中——”

說到這裏,洛驍也收起了之前的玩笑神色,站在聞人久麵前給他倒了一杯茶,而後才開了口:“之前收到了消息,昨兒個錦衣衛在宮內搜了一圈,並沒有找到什麼刺客,隻不過——”

“什麼?”聞人久抿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唇,抬眸瞧他。

“隻不過,德榮帝卻是連夜去了一趟賢妃的雨露殿。”洛驍緩緩地道,“——聽說是當場就下了聖旨,賢妃在夜裏就已經被發配到冷宮……大皇子似乎也受了牽連。先前他還想著為賢妃求個情麵,但是話都還未說出口,緊跟著直接就被聖上下令禁足在青楓殿裏去了。”

聞人久垂著眸,纖長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茶盞上舒展著的墨蘭蘭紋,許久,淡淡道:“竟是拿大皇子一派先開的刀麼?”略一勾唇,又緩緩抬了眸,問道,“這次賢妃那頭是以什麼名目被父皇關到冷宮裏去的?”

洛驍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地開口道:“私藏龍袍。”

風荷殿裏,茹末正侍候著淑妃梳妝,剛剛將妝容梳理妥帖,就聽那頭淑妃笑意盈盈地撫著自己盤好的發髻問著她道:“昨兒個夜裏,賢妃那邊怎麼樣了?”

茹末將木梳擱下了,虛扶著淑妃起身,低聲道:“一切如娘娘所料。”

“隻可惜,皇上再怎麼發怒,也隻是將賢妃關進了冷宮,卻沒能當場就這麼處決她……啊,不過,無所謂了,隻要進了那冷宮,賢妃那個賤人,可就一輩子都別指望能出來了!”淑妃便笑得更開心了些,一雙眸子裏卻閃過陰毒的神色:“本宮倒要瞧瞧,這一次賢妃倒了,陳家還怎麼同大皇子結親,大皇子一派還要怎麼跟本宮的渚兒鬥!”

又側頭看了一眼茹末:“對了,昨兒個那個……”

茹末立即明白過來,接口道:“人已經處理了,避著那些錦衣衛,已經丟進冷宮那邊的枯井裏去了,娘娘不用擔心。”

淑妃點了點頭,又朝著銅鏡遙遙地瞧了瞧自己的妝容,撥弄了一下豔麗的額心墜,直到無一絲不妥當了,這才斜了茹末一眼,笑著道:“時候也不早了,這麼些時日都未曾去,今日本宮也該去太後和皇後那邊請一請安去了。茹末,去叫人準備車輦。”

“是,奴婢這就過去。”茹末福了福身子,低著頭應了一聲,隨後趕緊退了出去。

淑妃的車輦是一路仗勢頗大,浩浩蕩蕩地來到太後的萬壽宮前的,隻不過及至萬壽宮前的那個分叉口,卻恰好被另一妃嬪的車輦擋住了。淑妃一皺眉頭,撩了簾子就探了頭,向外頭跟著的茹末問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擋了路?去叫他們給本宮讓開!”

茹末向那頭望了望,見著那邊的車輦標示,微一抿唇,趕緊上前一步,朝著淑妃搖了搖頭,又朝那邊看了看,而後才壓低了聲音道:“娘娘,是皇後娘娘。”

淑妃眉揚了起來,臉色眼見著就不怎麼明媚了,眼一抬,恰好見著那頭皇後也正撩了轎簾子朝她這邊看,哼笑了一聲,“喲,本宮道是誰,竟然這麼巧,一碰就碰上皇後了麼。”將手上的簾子放下來,陰陽怪氣道:“既然是皇後那也就沒辦法了,讓她們先過罷。”

茹末抬頭瞧了瞧,雖然隔著簾子,心裏卻也大約能猜到此時淑妃的模樣了。眼神微微一動,趕緊低頭輕聲應了一聲“是”,隨後便趕緊讓抬著車輦的小太監將路讓了出來。

皇後那頭看著淑妃比起一般妃嬪更加盛大的車輦陣仗,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但到是也並沒有多言,見那頭已經將路讓出來了,便也就將簾子讓了下來,排在淑妃前頭先行進了萬壽宮。

萬壽宮裏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些妃嬪,皇後不動聲色地全場環顧了一圈,視線在賢妃貫坐的位置上稍稍停了一瞬,而後徑直坐到了太後身側,微微笑著同太後請了個安。

淑妃緊隨著皇後也走了進來,走到太後和皇後麵前,將將站定,首先便是行禮賠了個不是。

“前些日子因著聖上日日憐愛,是以一直都未能過來給母後、姐姐請安,妹妹對此也是憂心萬分,今日前來,還請母後、姐姐不要怪罪才是。”

這話一說,眾妃嬪雖然臉上不顯,但是心底卻都不約而同地顯現出一絲不自在來。

畢竟皇帝就一個,夜宿在哪個妃嬪的宮殿裏也是有著明確的規定的,但是淑妃這一下受了專寵,得享了皇帝的所有寵愛,自然而然是將屬於其他妃嬪與德榮帝共度的時間占去了。

要是真的計較起來,那些已經孕有了皇子的妃嬪倒還好些,但是剩下的新晉的年輕貌美的嬪妃自然是早就對淑妃心懷不滿。

太後看了看淑妃,沒說話,皇後見狀,便微微笑著開口道:“既然淑妃已經認了錯,若是本宮再苛責於你,倒是顯得本宮沒有氣量了。隻不過,淑妃妹妹——”眸色微微深了一分,“皇上畢竟不是你一個的,在這偌大的後宮內,雨露均分讓各妃嬪為皇室開枝散葉也是極重要的,可不能為了一個人,就壞了整個後宮的風氣。你說可是?”

淑妃唇邊露出一點不屑的笑意,抬頭直勾勾地看著皇後,口中委屈道:“姐姐這可是冤枉妹妹了,妹妹自然知道獨占天恩是犯了忌諱,也幾次三番地同聖上說起此事,隻不過——聖上做下的決定,我不過是他的一個妃子,又怎麼能夠改變呢?”

太後瞧著皇後與淑妃的針鋒相對,臉上倒也沒什麼變化,隻是抬了抬手道了一聲:“大清早的你們在哀家這裏吵嚷個什麼,你們都是皇上的妻妾,一家人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淑妃,你先坐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在這吵吵的哀家頭疼。”

淑妃聞言,低聲應了一聲“是”,然後又抬眼挑釁似的看了皇後一眼,隨即旋身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去。

眾妃嬪們在萬壽宮內一起待到了將近午時,才因著太後推說自己困乏而散了。

淑妃和皇後不知不覺又走到了一路,中庭內並沒有什麼人,兩人並肩走著,偶爾竟也能笑意盈盈地說起話來。

“昨天夜裏錦衣衛的動靜還真是大的嚇人,整個風荷殿裏外差點都叫他們掀了去。”淑妃拿著自己的帕子埋怨道。

皇後也未瞧她,隻是淡淡笑著道:“畢竟事關重大,若不是福公公護駕,皇上這次就危險了。錦衣衛動作仔細些也是應該的。”

“隻不過縱然如此,卻不也還未找到那個刺客麼?”淑妃接著道,而後,微微一頓,用帕子捂了捂嘴,似笑非笑地道,“卻說,雖然那刺客是沒抓到,但是有著傳聞,昨兒個夜裏,那些錦衣衛卻似乎是在賢妃姐姐那裏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呢。”

皇後側頭看了看淑妃。

“說起來,今日賢妃姐姐卻是未曾來——這麼說,賢妃姐姐宮內被發現私藏了龍袍,惹得皇上龍顏大怒,是以連夜就被關進了冷宮,這是確有其事了?”淑妃雖然壓抑住了,但是聲音裏卻不無得意,“就連大皇子,似乎也被禁足了。”

皇後笑了笑,而後才道:“本宮是聽丫頭們私下裏再說這件事,但是前因後果卻不甚清楚。倒是妹妹,對於這些事兒,消息還真是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