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抬手替疏桐拉上錦被,含笑道:“桐兒忘了麼,碧湖的那間石窟,才是我們真正的洞房。今日,我們隻是補齊禮儀。”
聽了王墨如此冷靜的話語,疏桐心下竟有些失落。自昆山回來,為避免人前失儀,王墨與她分室而居。白日他在人前端嚴守禮,晚上卻夜夜翻窗而入,與她糾纏不休。如今,兩人真正是光明正大的夫妻了,他卻反倒這般作態,莫非應了常氏時常念叨的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疑惑中,疏桐側首打量王墨,卻見他雙眼盯著紅帳上的金流蘇,一副沉思狀。
“阿墨在想什麼?”疏桐忍不住問道。
“我在想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好。”
見王墨答得這般一本正經,疏桐不免好笑道:“阿墨這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麼?”
“嗯,再有七八個月孩子就出來了,可不能像我爹一樣,逼急了給我胡亂用時辰取個名兒……”
“七八個月?”疏桐有些疑惑。
王墨轉首看著疏桐,突然好笑道:“桐兒這做母親的,還沒我這當父親的細心麼?”
做母親?疏桐頓時愣住了。這兩月與他百般情濃,竟忘記自己自昆山歸來就一直沒來癸水的事兒了。難怪他今日明明動情,卻又突然放棄,原來是自己有孕了?!
“阿墨是什麼時候發現的?”疏桐羞赧問道。
“我也是個糊塗爹,若不是先前看你彈琴時手腕空空,想著送你一個金鐲子,悄悄量你手腕時觸到了脈息,隻怕還會一直色令智昏下去。”
想到他也隻比自己早片刻知道孩子的消息,疏桐心下的慚愧才漸漸減輕了一些。她轉而問道:“那阿墨想好名字了麼?”
“嗯,剛剛想好。”
“叫什麼呢?”
“單名一個‘碧’字。小名,阿碧。”
——“其實,我想這名的用意,是想紀念我們在這塊青石上達成的那筆交易。”
——“王、白兩人,並坐於湖邊青石之上談交易?”
回想起兩人當時給“碧湖”取名的情形,疏桐不由笑道:“又是因為我們坐過碧湖邊的那塊大青石麼?”
“不是。”王墨搖頭道。
“那阿墨是何用意?”
“為了紀念她的爹媽在一塊石頭上創造了她。”
“阿墨,你,你怎能……”沒料到在討論如此正經之事時,他會說出如此不正經的話來,疏桐頓時麵紅耳赤。
王墨卻又道:“阿碧以後要是長得像你就好了。”
“為何像我就好了?”疏桐有些納悶。
“像你一樣,就會有像我一樣的男子去寵她愛她。若是像我,就不知道會令多少男子黯然傷神了……”
“為何像你就有男子黯然傷神?”
“像我就太漂亮了啊。”
被他的話繞了一大圈,卻原來說來說去都是在誇他自己!疏桐忍不住在他腰間掐了一把,王墨便悶聲笑了起來。
******
次年初夏。龜茲延城王氏宅邸書房內。
“這麼說,司馬衷又歸位了?”王墨丟下手裏的賬本,抬眉道。
坐在王墨對麵的周慈點頭道:“嗯,四月初七眾王圍攻洛陽,司馬倫被賜死,司馬衷被重新擁立為帝。想那趙王若能聽子夜的,或許還不至於如此短命……”
“可恨我還是沒能保住石家。”王墨擰眉道。
“對石家,子夜也算盡力了。怪隻怪石崇為反擊孫秀,與他外甥歐陽健、好友潘嶽暗中聯係了汝南王司馬允,企圖出兵討伐司馬倫。卻不知在酒桌飯局中,此事被孫秀的一個眼線探知,司馬倫聽聞後當即大怒,在孫秀的提議下先是假意提拔司馬允,召他入宮聽宣,卻在宮門之外布下重兵將他以謀反罪誅殺。司馬允一死,石崇就失去了最後的靠山,孫秀帶著軍隊收捕謀反同黨,第一個收捕的便是石崇……”
聽周慈講到孫秀的人攻入金穀園,逼著石崇索要綠珠夫人,綠珠竟從崇綺樓翻身躍下時,王墨的眸光便是一沉,好一陣,他才問道:“石拓如今可還好?”
“朱老板已經按照子夜的意思,以石崇隱秘遺產的方式,將洛陽的那些店鋪交給了他,起初他還有些懷疑,後來也沒發現什麼疑點,便認真過問起經營情況了。想來,他多少遺傳了石崇的經商天分,料理起店鋪來,比我們想象的好多了,如今那十幾個鋪子都在盈利。”
聽到這裏,王墨臉上的神色輕鬆了幾分,便道:“如此甚好。博陵公與司馬穎交惡,他家那位小姐品性才貌皆很不錯,師兄可以在合適的時機為他們引薦一下。”
“如何引薦?”
“石拓的母親曾托媒人去求過這門親事。如今石家沒落,博陵公未必會答應。師兄可以設法讓王家小姐在街頭巷陌與石拓偶遇,她若是喜歡上了石拓,此事便好辦了……”
“偶遇?”
“石拓那呆子的長處就是生得了一副風流公子的好麵相,一般女子見了,沒有不動心的。”
聽王墨主意都出到這個份上了,周慈不禁笑道:“子夜,你竟是要將他的終身大事也一並辦了?”
王墨歎道:“他能早些成家立業,桐兒便能放下心來。她對石家,總覺得有愧於心。”
提到疏桐,周慈便是隻笑不語。
“崔平那邊怎樣了?”王墨轉移了話題。
“已是病入膏肓,估計我抵達延城時,他差不多就該魂歸西天了。是月容在親自辦理此事,子夜可以放心。崔平一倒,司馬穎也就熬不了多久了。”
“崔平替司馬穎把路子早就鋪好了,鄴城的兵馬也一直訓練有素,他想要坐上皇位其實不難。難就難在身邊沒有看得長遠的謀士,以他急功近利的性情行事,三五年之內必然兵敗垂成。”
“三五年?”周慈擱下手中的茶盞問道,“那蕙小姐怎麼辦?”
“自然要在大廈將傾前將她接出來。”
“那樂素呢?”
“她是他的正妃,要如何選擇,由她自己決定吧。”
周慈還想再問,王墨卻道:“師兄與師姐如今可還好?”
話題陡然轉到此處,周慈臉上的笑容便深了幾分:“還好。”
“師姐性子是有些清冷,但她待人卻是熱腸熱心的。”
周慈無奈笑道:“我們幾個一起長大,她是什麼性子我豈會不知?總歸她是放下你了。這麼多年我都等待過了,也不在乎多等她幾年。”
“多謝師兄這些年來一直守護師姐。”王墨起身朝周慈鄭重一禮。
周慈忙忙站起身來:“子夜這是做什麼?要說謝,還應是我謝你成全才對。”
******
與周慈歡飲散宴後,王墨輕手輕腳返回臥室,生怕吵醒了疏桐。卻剛剛撩開紗帳,便聽得疏桐問道:“阿墨回來了?”
“桐兒還沒睡著?”
“阿碧在肚子裏踢得歡騰,想必是還在等著你講故事,不肯入睡呢。”
王墨上床將疏桐摟入懷中,抬手撫摸著她圓潤的肚腹,一臉歉意道:“我該早些散了宴席回來陪你們。”
“師兄遠道而來,你們相聚一場也不容易,我都和阿碧解釋過了。”
王墨側首在疏桐額角吻了一下,笑道:“多謝桐兒替為夫開脫。”
疏桐心底卻暗自偷笑,哪裏是阿碧在等著聽他講故事,分明是自己習慣了被他摟著入睡。
“我一直奇怪,阿墨在延城開了那麼多店鋪,卻為何獨獨不開醫館濟世救人呢?”疏桐問道。
“人生死有命,妄想靠針石方劑與天爭命,隻是徒勞而已。為夫不太喜歡做那種徒勞抗爭的事情。”
“若沒有阿墨的一手好醫術,我早就死在常氏手裏了。阿墨怎麼能說醫術是徒勞呢?”
王墨笑道:“桐兒說得有道理,正好師兄也在,為夫明日便著手安排開醫館的事。”
“阿墨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疏桐心下鬆了口氣,滿足的閉上了眼睛。
自成婚以來,王墨每日除了花一個時辰處理手裏的生意外,餘下的時辰便都是陪伴疏桐。初時,她頗感幸福滿足,可日子久了,她卻顧慮重重:他不是石拓那樣可以隻滿足於琴棋書畫詩酒人生的人,這樣平淡無味的日子,他會不會很快就厭倦了?若是開家醫館,他每日替人診病治療,受人敬仰尊重,會不會令放棄了競逐天下的他,得到一些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