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都不知道顧邵鬆是什麼時候端著酒杯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夜色。顧邵鬆問她:“怕嗎?”
“我怎麼會怕。”唐心嘴硬地說,“顧邵鬆,今天晚上實在是太刺激了,我會一輩子記住。隻是,不知道張傑現在怎麼樣,真是有點擔心。”
“他們應該不會對他動手。”
“你怎麼知道?”唐心好奇地問。
“我們在賭場贏錢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遍了,對方會懷疑這是我們對他們的警告和蓄意報複,出於謹慎不會對張傑出手。記住,如果現在示弱,隻會死無葬身之地。”
顧邵鬆說著,把紅酒一飲而盡,唐心也沉默了。她當然知道顧邵鬆的說法是對的,卻更明白要是那天沒有衝動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她自責極了:“說到底,還是因為我當時太衝動了。要是我沒有拿那件衣服,這件事根本不會發生。是我對不起張傑。”
“後悔勾引夏雲起了?”
唐心對他粲然一笑,“當然不後悔。說來你可能會覺得好笑,但在意大利的這段時間確實是我活得最肆意的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就算和夏雲起到底有緣無分,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至少我曾經努力過。我失去的是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而他失去的是一個愛他的女人,怎麼算都是他比較吃虧。”
“你真的這樣想?”
“當然不是了!”唐心白了他一眼,“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恨不得搶婚……輸給那女人算怎麼回事!對了,反正說到這個了,你和劉舒雅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說唄。”
看著唐心滿臉的求知欲,顧邵鬆爽快地說:“還不就是她死心塌地迷戀我,後來發現高攀不上自己黯然離去的故事啊。”
“我才不信。我好像聽你說讓她找到金主了就別來找你之類的,那應該是你們談過,但她嫌你窮所以把你甩了吧。顧邵鬆,不是我看不起你,雖然你長得是不錯,比較招小姑娘喜歡,但婚姻是現實的,你這樣的男人不吃香。我們喜歡的都是夏雲起那樣成熟穩重又有一定經濟實力的男人。你啊,不行。”
在酒意的作用下,唐心的手指劃過顧邵鬆的臉頰,邊笑邊搖頭,而顧邵鬆一把抓住她的手。他湊近她的臉:“真的不行嗎?”
唐心必須承認,顧邵鬆是一個長得非常好看的男人。她想,要是他的個性再好一點的話,估計會有無數女人哭著喊著想要包養他,即使是知道他惡劣本質的自己,在看到他的臉時也會有瞬間的怔然。她強壓住劇烈的心跳,咯咯一笑:“你也不要太失望,你在別的地方還是有自己的長處的嘛,比如坑蒙拐騙偷什麼的……”
顧邵鬆定定看著她,在唐心幾乎誤以為他會吻自己的時候,他突然說:“你沒有說錯。我上大學的時候和舒雅是情侶,交往了一年的時間,她是我的初戀。那時候我們的年紀都還太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而她卻比我成熟得多……後來,她移情別戀,和我分手。”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被甩的那一個!不,我的意思是你當時很痛苦吧。”唐心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痛苦,也想過要報複,但後來卻發現自己有多幼稚。我要感謝她讓我迅速成長,現在她對我而言隻是一個陌生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那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兄弟掉進苦海?你明知道劉舒雅是什麼樣的人啊!”
“我們都曾經受傷,也曾經傷害過別人,沒有哪個人是那麼無辜。而且,感情的世界也不是你對我錯,而是你情我願。所以,對別人的事情,還是不要管太多了吧。”
“道理我都懂,可還是會不開心啊……就好像如果張傑突然混得比你好一千倍,你會那麼淡然?”
“不要說不可能的事情。”
“假如嘛。”
“這個假如根本不會存在。”
“切,你這人真是無聊。如果劉舒雅現在回頭,哭著喊著說她愛的還是你,你會怎麼辦?”
“我說過,我早就不愛她了,她對我而言隻是陌生人。錯過的就是錯過了,不可能逆轉。”
“你們男人還真是絕情。”
“那你會懷念你的前男友?”
“當然會,我還把他的照片貼在牆上呢。”
唐心沒告訴顧邵鬆自己把前男友照片貼在牆上是為了當飛鏢的靶子,急忙轉換了話題:“說起來,真是好想張傑啊。對了,你有沒有覺得他長得很像一個歌手,叫什麼來著……對,好像叫伍佰!”
“是嗎,我覺得他隻有一半像。”
……
“你好毒。”
“謝謝誇獎。”
“我才沒誇你。”
“我知道。”
唐心和顧邵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聽著遠處傳來的縹緲歌聲,隻覺得從來沒這樣放鬆過,居然在不知不覺間悠然入睡。當她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的是顧邵鬆熟睡的容顏。
看到幾縷發絲就這樣軟軟地垂在顧邵鬆的額頭,她的手幾乎控製不住,輕輕撫摸顧邵鬆的麵頰。然後,她在心裏輕輕地說謝謝。
顧邵鬆,謝謝你陪著我,謝謝你理解我。
能認識你,真的很好。
“布萊登先生,這真是太讓人傷心了。”
“謝謝。”
“這真是太讓人遺憾了。”
“謝謝。”
教堂門口,站著悲痛萬分的布萊登兄弟和他們的妻子。穿著黑色禮服的親朋好友一個個和他們握手、親吻,然後走進教堂參加葬禮。他們都沒想到的是,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對奇怪的中國人,他們對死去的老布萊登的態度真是讓人奇怪萬分。
“布萊登先生啊……你怎麼就死了呢……你死得好慘啊……”
唐心一邊擦眼淚一邊哽咽地說,隨時都準備暈倒在地,而顧邵鬆就沉重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這個傷心欲絕的女人。兄弟倆一時之間真是懷疑死掉的究竟是自己的父親還是那個中國女人的父親,敏感地上下打量她,生怕她說自己是他們父親的私生女,掀開遺產大戰的帷幕。他們正準備詢問,顧邵鬆忙有禮貌地道歉:“抱歉,我的女朋友有些激動。她和布萊登先生一直是知己,沒想到這次卻……”
“請問小姐和家父是怎麼認識的,為什麼從沒聽家父提起過?”個子矮的那位謹慎地問。
唐心抽泣著說:“我們都是在網上交流,雖然沒見麵,但已經神交很久。”
高個子疑惑地說:“可家父已經癱瘓很多年了,他也不會使用電腦。”
唐心沒想到自己一句謊話居然引來這麼大的把柄,都忘記哭泣了,忙訕訕地說:“想不到……想不到他都癱瘓了,還這樣,真是太感人了……”
唐心捂著臉哭泣,旁人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而顧邵鬆輕輕掐了她一把,皮笑肉不笑:“演戲夠了啊,再下去就假了。”
“人家還不是為了可信一點嗎。”唐心也不動嘴唇地說。
“進去吧,寶貝。”
“嗬嗬。”
他們擦著眼睛走進了教堂,看著正對麵的黑漆漆的棺材,唐心突然有些恐懼。她想象著一個幹癟的癱瘓老人就這樣躺在裏麵,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強迫自己轉移目光,卻還是被放在一旁的精致盒子所吸引。她定睛看了很久,又看到棺材的另一邊躺著一條懶洋洋的棕色長毛狗,心想這應該是死者的寵物吧——不知道它會不會懂得主人已經離開了它,會不會傷心?
“那就是一會兒要和他一起入土的鑽石吧。”唐心輕聲說。
“應該是這樣。”
得到肯定答複後,唐心目光炯炯地看著盒子,簡直有一種搶了盒子就走的衝動,心中不斷計算著這樣做的話被抓住的幾率有多大。顧邵鬆看出了她的焦躁,握緊她的手示意她安靜,而這時音樂響起,神父的聲音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靜靜流逝的一切,這個世界沒有終結。安息吧,我的愛人,你的靈魂,將會延續。你的誕生與你的生存隻是為了傳遞那希望的詩篇,直至永遠,將此淚水獻給你,這是嶄新的愛語,我們將感謝你給予我們夢想與幸福的日子。在這個地方與你初次相逢,直至永遠。我走過那片陰暗的草坪,我不會感到恐懼,因為你的靈魂與我同在……”
在那瞬間,唐心覺得自己好像跟隨神父一起走過了黑暗的森林,蹚過湍流的小溪。她仿佛聽到了悅耳的鳥鳴,聞到了芬芳的空氣,有的不是對於死亡的恐懼,而是對於新生的向往與祝福。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聲音居然會有如此魔力。他讓她的心情在不知不覺間平複,所有的煩躁與不安消失殆盡,她看著頭頂上仿佛有光環的神父,輕輕閉上了眼睛。
比起中國葬禮上淒慘的哭聲,欲拒還迎的送禮、收禮,她還是更喜歡這樣簡單的葬禮形式。人不要多,十幾個親朋好友足矣,大家都訴說著逝者的生平和對他的思念,帶著無盡的傷感與無限的祝福。死亡固然令人心碎,但他們相信著死者的靈魂會在某一個地方幸福地注視著他們,眷顧著他們,這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要是這場葬禮是我的,又會有多少人為我哭泣?如果我明天就要死亡,我今天又要做什麼?
唐心想,也許沒有哪個人是不帶著遺憾離去的吧。生命實在太短暫,青春的日子更是如同草葉上的露珠一樣容易消散,而他們能做的僅僅是不要讓自己那麼遺憾。不要等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才懷念起遠足的美好,不要等妻離子散的時候才懷念家庭的溫馨,更不要等已經人老珠黃的時候才後悔當初沒有說“我愛你”……
不管怎麼樣,她想老去的時候,至少不會後悔。
“阿門。”
所有人都在輕輕說“阿門”,唐心也跟著他們在胸口比劃十字,而接下來就是參觀死者,然後把棺木入土的儀式了。她注意到老狗一直趴在老人的棺木前紋絲不動,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忠犬八公”的故事,心想這一定是一條因為主人離去而傷心欲絕的狗,倒是有些傷感了起來。她圍著棺材慢慢走著,眼睛直勾勾盯著裝鑽石的盒子,要不是顧邵鬆拉著她的手拖她走,她簡直挪不開步子了。她輕聲問顧邵鬆:“你覺得他們會出售鑽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