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夫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出門帶這麼些下人?”杜默荷也不傻,很快起了疑心。言舒扯了個笑臉:“因出門在外身邊又帶著些家當,我家裏那位重財,這就多帶了幾個下人。”“是麼,”杜默荷捋了把胡子,往她身上掃了一眼,“夫人可叫我們損失了不少兄弟呢。”言舒磕磕巴巴的應道:“我、我這隨身也帶了不少黃白之物,英雄若不嫌棄,盡管取用。”杜默荷仰頭大笑:“英雄可不敢當,既然夫人大義,我等也就不客氣了。”言舒正鬆了口氣,又聽杜默荷說:“不知夫人夫家姓甚,高居何處,我派人送封信,好接夫人歸家去。”言舒一口氣高高吊起,緊張得脖子都僵硬了:“我、我夫家姓許。”“原來是許夫人。”杜默荷一手托腮,想了好一會兒,“不知是哪個許家?”“寒門陋室,不值一提。”“夫人過謙了。”言舒啞口無言,她在京都認識的人實在有限,要在裏頭找出姓許的又不至於讓他們懷疑憎惡的人家著實不易。全叔上前扶住了言舒,道:“英雄贖罪,我家夫人身子不好,怕是嚇住了。我主家在城中南邊的青桐巷子裏,主人單名一個良字。”“喔,”杜默荷道,“那委屈夫人暫且留在這兒,到時候自然送夫人回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應也無法。好在那杜默荷暫且是放過他們性命了。這時候那血人也被身邊唯一活著的侍衛扶著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了,用被血浸透的衣袖抹了把臉,隻讓他看起來越發的可怖了。“你殺了我這麼多人,怕是也不打算由我活著離開了?”雖然身陷危局,這人說起話來仍舊是傲氣十足。杜默荷哼了一聲:“校尉大人毀我多年基業,我們這些人孑然一身,命不值幾個錢,你把我們逼到絕處,我們自然也要向你討回來。”血人笑了起來,隻是聽那聲音卻也像是哭:“杜默荷我看你是糊塗了吧。”杜默荷聽了這話,也並沒有發怒,隻是一味的冷笑。“官府派了不少人剿匪,但卻一直沒有人抓到你杜默荷的頭上,你以為真是你杜默荷有本事嗎?”他說著撩起眼皮子譏諷的看了高高上座的杜默荷一眼,“自古民不與官鬥,這道理你竟不知道麼,官府隻是沒把你當回事罷了,若真派隊軍隊過來,將你們的寨子圍了,那有抓不著的道理。”“照你這麼說,竟是我們不識好歹了。”薛三麵無表情道。“我為官,你們是匪,官抓匪乃天經地義的事情,我有何錯處?”他說著頓住了,忽而低頭咳了一聲,嗓子裏嘔出一口黑色的汙血來,卻並不在意,接著道,“你們隻管打著劫富濟貧的旗號,又以官府欺壓百姓,貪官汙吏不辦實事為由招攬人才,既如此你們為何不去殺那些昏官,我這個實實在在剿匪的校尉卻被你們抓來祭器,可見你們這些人是虛偽至極。”他這一番話說完,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杜默荷恨恨的盯著他,卻沒有半句話來反駁。薛三忙道:“你也用不著巧言狡辯,你手下害了我們兄弟那麼些人命,這個仇我們是不得不報的。”說到這個,那些匪徒才又義憤填膺起來,隻是卻並不似先前那般理直氣壯了。言舒又被關了起來,守衛沒有先前那般嚴苛了。性命無虞,她多少也安了心,全叔是從前跟著先生的老人了,他既然說的出那個地方,那兒必定是先生的地方,杜默荷最好去查一番,那樣說不定反而能驚動先生,但凡有一點線索,她都能得救了。薛三進了屋子沒看到人先是驚了一下,轉而看到縮在角落裏的身影,言舒抱膝低頭團成一團,不仔細還真不容易看到。薛三又好氣又好笑:“你這是做什麼,又不是沒有桌椅,倒像是虐待你了。”言舒頭也不抬,全不搭理他。薛三也冷了臉色,拿鞋尖子踢了她兩下,道:“起來。”言舒眉頭擰得死緊,又不敢把他得罪狠了,隻好滿臉不情願的起身,又因站得急了,眼前一陣發暈,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薛三見她如此方才的怒氣才漸漸消了,板著臉道:“送來的飯食,你且多用些吧,還有得你熬的!”“你來有什麼事情?”“寨子裏沒有女人,你去照看照看那校尉。”言舒心裏警鍾大作,道:“他還沒死?!”“看你這模樣倒像是盼著他早些死,”薛三怪道,“怎麼,你與他也有仇怨?”“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會認識什麼校尉。”言舒閉緊嘴不肯再多說了。薛三知她話裏多有不實,也並不揭穿,隻是笑笑。走到門口時,薛三突然抬手扶住了言舒的胳膊。“你做什麼!”言舒怒喝道,卻甩不開他半分。薛三冷笑:“你何苦做出這副樣子,如今你是托了我的好心才留下一條性命,若要活著離開,凡事該聽我的。”言舒沉默半晌,道:“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隻是送佛送到西,也請先生為我想想吧,若是這個樣子叫我家的侍從們見著了,我就算出的去也多半活不成了。”薛三聽了並不言語,仍舊挽著她走,待到了關押人的地方卻是鬆了手。校尉被單獨辟出一個院子來看守,院子口守著兩個持刀大漢,裏屋也是圍了一圈人,隻堵個水泄不通。進得屋子撲麵而來一股濃烈的潮腥氣,直叫人作嘔,屋子裏隻一張半朽的四角桌,一條缺了半截的長凳,外加一張木板床,那校尉就直挺挺的橫在床上,胸前搭著件破成一條一條的外衫。越往裏走,血腥氣便越濃,那床上的人又一動不動,半點呼吸聲也無。言舒不敢走近,疑道:“不會是已經死了吧?”薛三哼了一聲,從桌子上端起個破碗,倒了半碗水,稀裏嘩啦全潑到他臉上。這一番動靜,那校尉大人算是活過來了,喏動著兩片嘴皮子吮水。“隻別叫他死了就成,一日三餐自有人送過來。”薛三又吩咐了一回便離開了。“你劉孚也有今日啊~”言舒坐在那唯一的半張凳子上幸災樂禍。劉孚橫在床板上動彈不得,從胸腔裏發出咕嚕的悶哼聲,像是笑又像是呼痛。“咱們、在此處相遇,真是——”他重重喘了幾口,才又道,“真是、難得的緣分。”他也不知過久沒有喝過水了,發出的聲音又啞又澀,聽得人難受。“死到臨頭了還嘴硬。”言舒翻了個白眼,終究看不過,端了碗水喂給他。喝了水,劉孚卻還抓著她的手腕不放,低壓了聲音湊在她耳邊道:“我、我那侍從如何了?”言舒一把推開他,嫌棄道:“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癡情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念著他!”“你知道什麼!”走近了才發現他身上真是無半片好肉了,衣服被刀劃成破布條凝著血貼在傷口上,眼看著都要起炎症了。“你這傷勢還活得成嗎?”劉孚仰麵躺著,滿不在意的閉了眼,道:“他們這不是叫你來照看我了嗎,”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他們最好弄死我,但凡我能活著出去,這些個人——”他最後獰笑了一下,卻不防抽動傷口,疼得直哆嗦。言舒嘖嘖兩聲:“你先活著出去再說吧。”劉孚傷勢過重,若不處理化了炎必定一命嗚呼。言舒先給他把臉上的血跡和發絲撥開擦淨,他臉上倒沒什麼大傷口,並不妨礙美觀,這樣看著總算是沒那麼瘮人了。隻是他身上的傷卻有些麻煩,凝到血肉裏的衣裳定是要褪下的,隻是這樣一來必定牽動傷口,饒是劉孚骨頭硬也忍不住痛呼出聲,言舒聽不得那動靜,隻好拿了破布將他嘴堵上,快刀斬亂麻,把受傷處的衣服全給剪了下來,又拿杯子裏的一點水清洗了,一番下來,劉孚又出了不少血,言舒自己也是一身的大汗。弄好一切,劉孚早疼暈過去了,言舒卻還不敢懈怠,這些匪徒絕不會拿藥材救劉孚的性命,隻得靠他自己硬抗,言舒擔憂的是他何時發了熱,那才真是九死一生。幸而劉孚命大,隻半夜裏發了兩回汗,一大早竟可以自己起身了。“多謝你了。”劉孚有氣無力的道了回謝,“你怎麼趕在這時候出城了?”言舒將自己巡莊的事情說了,引的劉孚嘲笑:“若是為了這麼幾個莊子丟了性命,那你可真是!”“怪隻怪我運道不好,竟然撞上你。”言舒翻了個白眼。兩人正你一眼我一語的說著,肖剛推門進來了,手裏端著兩份飯。“東家辛苦了。”肖剛憨厚一笑,從兩個碗裏選出菜多些的遞給言舒。言舒也是餓得狠了,顧不得其他,捧起碗就大口吃了起來,滿滿的一碗飯菜吃了幹淨,才問:“剛哥兒,外麵情形怎麼樣了,什麼時候放我們走啊?”“這個,我也不大清楚,不過風聲緊得很,好些官差出城來了。”肖剛說著臉上露出恨來,“聽薛三哥說那裏頭也有八皇子,待我遇上,便是掙個魚死網破也定要為娃他娘報仇。”這時劉孚躺在床上嘶了一聲,也不知是疼還是怎的。言舒應和道:“這些當官的沒幾個好東西,我在家時也常聽說這位八皇子,著實不是什麼好人,隻是剛哥兒你就這麼毀了自己前途性命,何其不值。”肖剛抹了把臉搖頭:“東家你是心善的,如今也為那些當官的所累困在這裏,實在冤枉,你且放心,薛三哥他們都不是壞人,斷不至傷你性命的。”說完收拾了碗筷,扭頭就出了屋子,任言舒如何喚也不回頭。屋子裏又隻剩兩人時,劉孚悶聲笑了起來。“你瘋了嗎,笑什麼?”劉孚抬起頭,兩隻眼白泛著紅血絲,瞳仁卻是黑得發亮,死死盯著言舒,道:“我笑我看走了眼,未料到劉子意竟有這樣的決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言舒一時亂了心跳。劉孚恨恨的閉了眼:“你以為我的行蹤是什麼人都能探聽得到的嗎,我原還以為是手下人吃裏扒外,如今看來,分明是劉子容那兄弟搗的鬼!”“你少血口噴人!”言舒辯道,“你有何證據證明,況且他們這些人對劉子意恨之入骨,又豈會做他的殺人刀。”劉孚搖頭道:“你真是愚不可及!他們哪裏需要和這幫人有牽連,隻消通過這什麼剛哥兒知道有這麼一幫人,再放出我的行蹤去,出了事,誰會疑到他們頭上去。他們之間如果又有仇怨,將來我死了那更是再好不過的說辭。”“那、那我呢?”言舒這時對他的話已信了七分。“你?”劉孚譏諷道,“你還怕八皇子妃沒人做麼?”“可,他們說不會殺我。”“他們也說如果我按要求做事,他們就不殺我,你信麼?”劉孚涼涼地瞥她。“我同你不一樣,我不一定非死不可。”言舒辯道。“是麼,”他一字一句道,“八—皇—子—妃?”言舒變了臉,恨不得當即掐死他:“你這是什麼意思,總不至於這時候還要在我背後捅刀子吧?”“我若死了,必拉你做陪,隻要我說出你的身份,我倒看看你還活得成活不成?”言舒氣急,抬腳就往他傷口踹,劉孚一時未防,言舒又是下了死力的,一聲慘叫後,劉孚再次暈了過去。至傍晚時分,外頭突然喧鬧了起來,殺喊聲不斷,言舒忙伏到窗邊往外看,門口的守衛隻剩了兩人,言舒不知發生了什麼,兩個守衛的大漢又極嚴板,半點消息不肯吐露。劉孚突然咳了一聲,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房梁。言舒抬頭一看,屋頂的瓦片被摘了不少,漏出一個大洞來,沒一會兒,從上麵跳下來一個黑衣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墜落崖底的李威。“你、你、你還活著?!”言舒真是又驚又喜。“夫人,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夫人先行離開。”李威仍舊是一板一眼的,言舒卻覺得親切了不少,連連點頭,順著繩子爬上了屋頂。在屋頂接應的卻是全叔,言舒這才知道李威是先去救了全叔才又一起來救自己,深覺李威辦事可靠,有了全叔,言舒可安心多了。上了頂,言舒猛然想起屋子裏還有一人,忙衝下麵的李威道:“不要管他。”李威原本也沒打算帶劉孚一起走,他走到床邊哢嚓一聲卸了劉孚的下巴,好叫他發不出聲音來,這才轉身也上了屋頂。這會兒整個寨子都亂了,有那不怕死的紛紛拿著武器往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