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吧出來後他就送女孩回家了,她一臉曖昧地邀他上樓喝杯茶,他卻笑著拒絕了。她太年輕了——至少對他來說太年輕了——也許很多人認為,從十幾歲到八十歲的男人全都清一色地喜歡二十幾歲的女孩,他不否認,年輕的女孩總是能喚起他最本能的欲望,但到了三十四、五歲,他知道自己對伴侶的要求不再隻停留在光鮮的外表,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更需要一種精神上的撫慰。
他需要一個他能夠理解,同時也能夠理解他的人。
他跟這個年輕女孩並不合拍,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這個爵士樂酒吧。
他獨自坐在角落,點了一杯威士忌,安靜地聽台上蒼老中帶著嘶啞的男聲,那真是一副優雅的好嗓音。
一曲唱完,他趁著空檔戴起耳機,撥了一通電話給邵嘉桐。
“喂?”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清晰,說明她已經回到家了。
“首先,”董耘說,“我想提醒你今天是周末。其次,我想問的是,在這個前提下,明天你給我安排了工作嗎?”
邵嘉桐敷衍地笑了笑:“首先,祝你周末愉快。其次,在這個前提下,明天下午你還是得去展覽中心參加聯合書展的開幕式,許多大客戶都會來,除非你被外星人綁架了,否則不許缺席。”
“噢!”他輕聲驚叫,“我頭頂上出現了一個UFO!”
“……”
“真的,”他忍住笑意,“有一個長得很像鹹蛋超人的怪物正透過玻璃窗向我招手。”
“代我跟它問好。另外,”嘉桐平靜地說,“你上去之後能不能等一下順便來我家把我一起接走?我有個很難搞的老板,他讓地球變得很危險,所以我還是離開的好”。
董耘終於還是忍不住笑起來:“說不定火星上也有出版公司,他們正好缺一個助理總經理。”
“出版什麼?火星文小說嗎?”
“你可以考慮把項峰的小說翻譯成火星文在那裏發行。”
“是個好主意,那樣說不定能賺很多火星幣,能在火星買一大片土地,然後蓋一堆火星商品房,說不定還能在納斯達克上市。”
“納斯達克不接受房地產項目。”他調侃地說。
“他們會接受的,”邵嘉桐的聲音聽上去非常有趣,就好像這一切都不是在瞎扯或胡謅,“‘火星房地產’聽上去絕對是一個徹頭徹尾、超能唬人的概念股。”
“哈……”董耘笑出聲來,在邵嘉桐那看似古板的麵具下麵,其實有一個非常非常有趣的靈魂,“超能唬人的是你吧。”
“也許。”她一點也不介意,“胡說八道了這麼久,我還是要提醒你,明天下午一點——不許遲到。”
“為什麼有時候我覺得你是我的老板?”盡管是抱怨,他的嘴角還是帶著笑意。
“每當你有這種念頭的時候,隻要想一想——銀行認的隻有你的簽字,那麼一切都恢複正常了。”
他又被她逗笑了,在這一點上,他總是不由自主。
“哦,嘉桐,”他決定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更親熱一點,“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再找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不就好了。”她不以為然。
“還要能幫我在納斯達克發行超能唬人的火星概念股。”
“哦,這個……恐怕有點難度。”電話那頭的她終於笑起來,笑得很開心。
“好吧,”董耘拿起麵前的酒杯,喝了一口,“UFO忽然又飛走了,我想大概那個鹹蛋超人先生嫌我長得不夠帥,所以去搜尋下一個目標了。”
“真可惜,”嘉桐說,“我連行李都收拾好了,隨時可以走。”
他無聲地微笑,明白這通電話差不多也該結束了,就在這個時候,借著昏暗的燈光,他看到了一個人的臉,一張他以為自己幾乎已經要忘記的臉,卻在這一刻,所有封鎖在他心底的潘多拉魔盒裏的可怕的記憶……被解開了封印。
“董耘?”耳機裏傳來邵嘉桐疑惑的聲音。
“呃……嗯,”他隻能一邊敷衍著,一邊急切地思考該如何離開這裏,“我,我……”
然後,那張臉的主人的視線就對上了他。盡管燈光昏暗,他還是能夠確定,他看到他了。
那個人站住腳步,看著他,然後露出最優雅最偽善的笑容:“董耘?”
直到這一刻,董耘感到自己像是忽然清醒過來,他咽了咽口水,對電話那頭的嘉桐說:“明天早上記得打電話提醒我,現在我要掛了。”
“……好。你沒事吧?”她有點遲疑。
“沒事。”他用一種極其平常的語氣答道。
“再見。”她遲疑地接受。
“再見。”
掛上電話,那個男人已經走到他麵前。董耘靠在椅背上,仰視他,不慌不忙地露出同樣偽善的微笑:
“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