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瑞四年冬,向來安逸的柳江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顧縣令一家因逆謀被抓了,囚車向著城門緩緩前行,拉了長長的一隊,沿途圍觀的百姓也了堵了長長的一街。按說顧縣令中庸,十幾年來並未出過什麼大的紕漏,然而此番虎落平陽,那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竟都叫翻了出來,也不管孰對孰錯,都先與他安了個不是。當然被詬病最多的還是他的女兒顧紅翎,這個嬌揚跋扈,傲氣了半生的官家大小姐或許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這一次任性不僅害自己失了身心,更害得全家人為她身陷囹圄。
歎世事唏噓吧,瞧這數落嘲諷、鄙夷唾罵的比比皆是,菜葉蘿卜雞蛋毫不留情地往囚車上招呼;卻也是人之常情,一個人縱有千般好,可一旦做錯了什麼,世人便往往隻記得他的錯了。
顧縣令也為柳江城做過不少好事,隻是此刻大概無人憶起,顧紅翎大概也有了悔改之意,隻是已經沒有了機會。怨誰呢?既然種下了苦因,便自有須嚐的苦果,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也。
秦瑤想,或許她近日所曆的一切也是她須嚐的苦果。
押送囚車的隊伍行至城東大街,眼看快要經過柳江客棧,客棧門前早已圍得水泄不通,棧中的客人也無心其他,一個個湧向棧門,踮起雙足引頸以望,更甚者,還有人專門為了這事在客棧二樓開了一間廂房。
“啊,來了,來了,老天開眼啊,這狗官也有今天啊!”
“沒錯,沒錯,柳江城的苦日子總算到頭了!”
“父老鄉親們,待會兒使足勁頭啊,扔死那狗官!”
人群中沸沸騰騰,罵聲一片,也不知顧家與他們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秦瑤搖搖頭,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賬本之上。
卻見李嬸慌慌忙忙從二樓奔下來,上氣不接下氣道:“掌……掌櫃的……你猜,我方才看到了誰?”
“顧家人是麼?這城中隻怕無人不知了吧。”秦瑤漫不經心道。
“哎喲,掌櫃的,誰跟你提那些賊人了,上回那賊女在客棧搗亂,還打了你,你要是忘了疼,我李嬸可還記著。”李嬸義憤填膺,胖胖的臉上硬是讓氣給憋紅了。
秦瑤笑開了,暗忖:到底是客棧好,李叔李嬸與她雖無血緣,卻勝似親人,在她被抓去的幾個日子裏,他們一定急壞了吧。她還記得她剛回來那天,李嬸大哭了一頓,把她拉近裏裏外外看了好幾遍,又是噓寒又是問暖,就連李叔也偷偷背身擦了擦眼。
“那你待會可記得挑最大的雞蛋給我報仇。”憶著這兩日感受到的溫暖,她忍不住打趣道。
“哎,好咧!”李嬸也來了精神,摩拳擦掌地走向廚房。
不一會兒,廚房那頭便傳來了李叔低沉的聲音:“你好端端地拿雞蛋做什麼,浪費食物!”
秦瑤撲哧地笑了出來,掩唇之間,忽覺自己似乎許久沒有這般笑過了,一時間竟有些替自己不值,也不解自己這一年來究竟在做些什麼,都活了近半輩子了,竟還為那些舊事折騰自己,真真是白聽了那麼多天的暮鼓晨鍾。
那年,在觀雲山上,她以為自己看透了的,結果,卻是她高估了自己。
卻說李嬸滿心歡喜地往廚房裏走了一遭,出來時卻一臉憋屈,窘迫地與秦瑤道:“哎喲,掌櫃的,你看我都老糊塗了,我剛才要說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是哪個?”秦瑤問。
“是那押送囚車的軍爺,騎著駿馬走在最前頭那個。說出來你別不信,他啊,跟咱們家小二長得一模一樣!”李嬸湊近秦瑤,故意壓低聲音道。
秦瑤不由地一頓,良久才回過神來,輕笑道:“原來說的是這個,小二本來就是當朝的大將軍,這並不出奇。”
“什麼,小二本來就是將軍?”李嬸大吃一驚,敲著自己的腦袋在原地打起了圈圈,似乎怎麼也想不通,嘴裏碎碎念著,一會兒說大將軍怎肯屈身做那等伺候人的事,一會兒有又怨秦瑤傻,放著好好的將軍夫人不做,跑來這裏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