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我又接著請了為期兩月的病假。那時唯一的工作,就是整日倚在臥室的窗台上發呆。
我那個將要一鳴驚人的長篇小說,依舊隻字未落。當時連寫八百字作文都撓破頭皮的我始終不願承認,十幾萬字的工程對於我來說,的確有點天方夜譚。
不知何時,窗外的路上多了一位身形消瘦的女孩。她走路的姿勢顯得有些頹廢。偶爾小跑起來時,落於雙肩上的秀發便會隨風向後翻舞,充滿了少女的靈動。
她時常喜歡交叉著掰手指,而我似乎能隱約聽到骨骼的脆響。哢嚓哢嚓,像碎雨打過木製的窗台,像鋼筆在書桌上的煩悶敲擊。
在這些寂寥的日子裏,我習慣安靜地站在陽台上等她出現。看她慢慢地從小路的盡頭閃現,甩著長發,捏著手指一路朝前。有時,我也會想,她難道沒有朋友?沒有同路隨行的夥伴?或者,沒有一個暗中早戀的男孩兒?
她成了我每天必做的功課。清晨,我站在日光懶懶的陽台上一麵刷牙,一麵等她抱著課本匆匆掠過我的視野;中午,我會爬上頂樓,一麵望著歸來爭米的白鴿,一麵注視她孤獨的背影;而傍晚,我喜歡坐在月季盛開的窗台上等她,讓血色的夕陽與她的背影一起卷進落寞的時光裏。
南國的冬雨姍姍來遲。我靠在雨聲劈啪的窗欞上,想象她打傘而過的景狀。
雨中的馬路顯得安靜且寂寥。如果她此刻穿一件粉綠的風衣,手握一把繡花的紅傘信步走來,我興許會將這動人的一幕寫進冬天的日記裏。
她終於來了。從路的那頭忽然閃現,而後匆匆地掠過我的窗口,如一抹浣洗在清水中的色彩,由濃至淡,聲消跡隱。
她並沒有穿一件輕舞飄揚的風衣,更沒有打一把別致詩意的油紙傘。她像落荒而逃的士兵,在寂寥的馬路上披散著頭發,朝不可未知的方向裏一路奔去。
她像一顆從獵人身上無意掉落的火種,潛伏在秋後的荒草裏,點燃了這條孤寂的小路。忽然有股莫名的惆悵在我心中繚繞盤踞,鬱鬱成結。如果我有足夠的速度和勇氣,我想,我一定會順著她的方向追去,在冬雨迷離的清晨問來她的名字,以及許多促使她在雨中狂奔的哀婉故事。
如果她的名字叫青蓮,那麼,我就寫一部毫無劇情可言的小說,《少女青蓮之煩惱》。如果她的名字叫紅柏,那也難不倒我,我照樣可以寫一部流水賬式的小說,《少女紅柏之煩惱》。反正這部小說得按她的名字緩緩展開。
這是我那個冬天最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