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安欲問每一個通校女生的電話。他說,他的手機24小時開機,隨時恭候我們,為我們服務。而他,也必須保證我們的安全。
他挨個問去,你是通校生嗎?你家在哪兒?晚自習後大概多長時間能到家?你家的電話多少?
我生平第一次做了一個無比愚蠢的決定。當陳可安走到我身旁,俯頭問我這些問題時,我竟然把我一切真實的信息告訴了他。要知道,就連學籍檔案上的地址電話,我都是填假的!
天知道,我那天吃了什麼藥!
陳可安說,你們所說的到家的時間我已經記了下來,你們每天晚上自習後一定要按時到家哦,我會打電話去問的。
去你的!你是幫班主任問還差不多呢。全班二十一個通校女生,你挨個打電話,就算每個七十秒,也得將近半小時吧?
晚上,我照舊和我的哥們吃夜宵,喝飲料,最後回家。剛開門,母親劈頭蓋臉地就問了過來,你去哪兒了?你自己說!
我去上學啊!我說。
上學?半小時以前你們老師就打過電話,說你們已經下課十五分鍾了。
我頓時無語。真悔恨當初把電話給那個傻子。而那個傻子也真算是傻到家了,還真挨個打電話詢問。
剛被批鬥完,電話就響了。我怒氣衝衝地問,誰啊?這麼晚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是我,是我,你安全到家了是吧?我是你的實習老師陳可安啊。
我的心忽然像被刺了一下。虛弱地道,是的,嗬嗬。
那你趕緊睡吧,明天早上還得上課呢。說完,陳可安掛了電話。
躺在床上,忽然覺察到自己的內心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湧動,在逐步溫暖。原來,被人記掛的感覺,真好。
接下來的那些天,我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到家的,然後靜坐在電話旁,假裝看書。每次都捧著那本搶來的《一棵開花的樹》,等陳可安的電話到來。
他們說,我變了,成叛徒了,搞獨立。我笑道,沒有,隻是我母親知道了確切的放學時間,看管比較嚴格罷了。實質他們哪裏知道,我之所以這麼著急回去,無非是因為一個挨個打給二十一位女生的電話。
我隻是想告訴他,我已安全到家,勿須掛念。然後,在他所說的晚安中,輕柔地放下電話,沉沉睡去。
陳可安要走的那段時日,大肆地對我們說他所居住的城市,還有其間的趣事。我低頭安靜地聆聽著,依然捧著《一棵開花的樹》。
他走之後,我才恍然清醒。在沒有半點聲響的電話旁,哭了整整一夜。
我決定,兩年半後,考去陳可安所追憶的城市,去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般有趣。
十八歲的時候,我在陳可安的城市生活了整整一年。身體已如春花一般灼灼美麗。那些該凹該凸的地方,仿佛是在一夜間生長完畢。我第一次穿上連衣裙,養了披肩長發,在一片驚羨的目光中照了三張照片。
我把它們與一封綿長的信件郵給了陳可安。此時的我已然知道,那時萌動,此時成熟的情愫,叫愛情。
半月後,收到他的回件,信中回予我的照片,另附短短幾字:你隻是個傻孩子。
看著照片上的自己,我忽然淚流滿麵起來,也意識到,自己一直溫存的這份情感,原來僅是一場獨自的凋零。偶然想起《一棵開花的樹》:“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我知道,我與那棵樹一般,無可避免地經受了時光的變遷。雖明知很多事會無疾而終,卻仍舊對自己年少的抉擇毫不悔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