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兵從來都以為我社會安定團結和諧有愛,就算不至於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起碼也是井然有序國泰民安,那誰能告訴他,為嘛還不到午夜市中心醫院的急診室裏就已經鋪天蓋地的血流成河?!什麼傷了手的,破了頭的,撞了車的,跳了樓的,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破事兒!
白天的醫生都下班了,就留了倆在急診室裏,這會兒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好在崔小鵬傷口的血已經自己糊住了,倆個人掛完了號,就在醫院急診室的走廊裏等著,連椅子都被人占滿了,好幾個不知道是發燒還是別的什麼的病人,正坐那兒掛吊瓶。
柯兵索性席地而坐,崔小鵬一開始還靠牆站著,後來實在支持不住了,便也挨著柯兵坐了下來。一路上柯兵都沒說話,他自己也覺得奇怪,要是以往他能絮絮叨叨一路,可推了唐堯那一下之後,他的怒吼似乎用盡了全部內力,以至於現在,想說什麼,卻都提不起力氣。
崔小鵬的傷口雖然不流血了,卻還有些觸目驚心,肉眼都能觀察到的口子,深得嚇人。柯兵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咕噥一句:“靠,也太狠了,這得下多大的力氣啊。”
崔小鵬苦笑,啞著嗓子道:“不是他手藝好,就是我點兒太背。監獄裏我都沒掛過彩。”
監獄兩個字觸動了柯兵的某個神經,他忽然感懷起來,月月提著東西探監的事兒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可事實是,崔小鵬東山都再起了,而他和唐堯居然也有滋有味的磕磕碰碰了一年。
攤開手心,上麵似乎還殘留著唐堯的體溫。操的,柯兵覺得他不是做事不經大腦,他媽的他壓根兒就沒腦子,那個瞬間,他怎麼就把人推出了呢。阻止唐堯的方法有千百種,他可以抱住,柯兵抓住,甚至可以吻住,卻偏偏不該推開。
手機被翻來覆去擺弄了好幾次,機身已滿是汗漬,卻怎麼都撥不出那個熟悉的號碼。怎麼解釋?說他一看到崔小鵬的血就急眼了?就什麼都顧不得了?有些習慣是根植於每個細胞裏的,它們不需要經過神經元傳遞到大腦然後分析判斷,它們隻需要每家每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條件反射就出現了,慣性,真是很可怕的東西。
抓心撓肝的懊悔有個屁用,時光倒流就能有不一樣的結果嗎?柯兵自己都不相信。
“想什麼呢?”崔小鵬的聲音低低的,竟然有了那麼一點溫柔,“話這麼少,不是你的風格啊。”
柯兵別過臉,再盯著那一片血紅,他覺得自己會崩潰。
“他幹嘛打你?”
“我以為你不準備問了。”崔小鵬輕笑,不過他並不準備調侃柯兵,所以直接給出了答案,“競標我贏了。”
柯兵頓了下,心底忽然湧上些許心疼。唐堯聚精會神敲打鍵盤的樣子,哈欠連連喝咖啡熬夜的樣子,一個小模塊成功後喜悅的樣子,跟西洋鏡似的在他腦子裏過。
“這個項目,他下了死功夫,確實付出很多……”說著說著,柯兵覺得眼眶發酸,他抬頭深吸口氣,讓溢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穩定下自己的情緒,才又呐呐道,“可這也不能打人啊。”
崔小鵬把頭靠在牆上,微微仰起,幽幽的說:“薩拉熱窩事件引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但哪個參戰國是真想給遇刺的弗蘭茨?斐迪南大公報仇呢?”
醫院走廊的白熾燈明亮而刺目。
柯兵默然。他知道唐堯有多喜歡他,不,應該說有多愛他,他一直知道。所以他能三番兩次的把人哄回來,用三寸不爛之舌,用聲東擊西之計。可他每多避開一次這個最大的砍兒,唐堯心底那根刺就會又紮深幾分,他沒有裝著不知道,他也試圖用很多方法去減少那個人的疼,可就像施硯說的,治標不治本。
如今本就在身邊,柯兵在他身上看見了自己的二十年,就四個字,拖泥帶水。再換四個,苦死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