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的論述,不但突出了“因衍”過程中的感情因素和心態,而且企圖進一步揭示“衍化”過程本身的機製。按照方以智的分析,“衍”化首先以睡前事先“投入”一定的印象材料為條件。沒有投人一定的印象材料,即不會“衍”化,所謂“不投不入”。然而如果投入一定的印象材料,在睡眠中必同原來儲存的其他印象材料相“粘接”。粘接的結果,自然會在夢中出現“未嚐所聞,未嚐所見”的形象。其次,“衍”化活動還必須以某種激發因素為條件,所謂“不激不出”。這種激發因素就是睡前一定的心態。要是沒有一定的心態所激發,夢裏絕不會出現那些奇離怪誕的形象。“衍”化一旦出現新的現象,這些夢象則常常出乎人的意料,所謂“一出即橫”。這樣的夢象、夢境如果直言不諱地告訴別人,人們大多笑而不信。如果要詳細地尋求這些夢的具體的夢因,那可是一件累人的差事。
清代學者紀昀,認為除“意識所造之夢”和“氣機所感之夢”外,還有“意想歧出”之夢和“氣機旁召”之夢。我們覺得,後兩類夢,亦同“因衍”多少有一定的聯係。他說:“或心緒瞀亂,精神恍惚,心無定主,遂現種種幻形,如病者之見鬼,眩者之生花,此意想之歧出者也;或吉凶未著,鬼神前知,以象顯示,以言微寓,此氣機之旁召也。”以“病者之見鬼,眩者之生花”解釋夢幻,非常狹隘,而且前人早已言之,不值得稱道。認為有些夢“鬼神前知,以象顯示”,純係占夢迷信,更是無所取焉。不過,“意想歧出”和“氣機旁召”這兩個想法,我們倒認為自有新意。“意想歧出”是說,意想不是沿著正常的思路或邏輯而運動,而表現出一定的隨意性。這雖在清醒時的想像中也存在,但在睡眠時的夢象中則更常見、更典型。夢中的“衍”化,不是一種邏輯推理。“衍”化的過程和結果都會出現“意想歧出”的現象。“氣機旁召”的本義是,肉體的生理活動離開了正常的路線,而在其“旁”受到某種東西的引誘。這個提法,給人的啟示就在於,“衍”化不但同睡前的心理狀態有關,也同睡前的生理狀態有關。這一點王廷相沒有注意,他隻把“因衍”同“思念之感”聯係起來。其實,在他所講的“魄識之感”中,由“係帶”而夢“迷蛇之擾”,由“鼓響”而夢“雷之震耳”,這不也是由“因”而“衍”嗎?方以智所謂“陰賊善鬥,汗漫善驚”,雖有所觸及亦重視不夠。當然,紀昀自己並沒有直接講到這一點,但他所給予的啟示,仍然是有意義的。
現代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在解釋一些離奇之夢時,曾提到潛意識的“濃縮”、“轉移”、“化裝”、“潤飾”等等夢的工作。他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但有些地方還很玄乎,因此至今許多人仍是將信將疑。王廷相比弗洛伊德早四個世紀,他所創造的“因衍”概念,樸實具體,明白曉暢。遺憾的是,中外許多專家還不知道中國人早就有此一說。弗洛伊德如果生前有知,他一定會驚奇不已。
3.夢與職業、性格的關係
人們的職業不同,經常接觸的事物則不同。人們的性格不同,平時所注意的事情則不同。職業、性格不同,其心理的追求和煩惱亦不同。既然這些因素長期製約著人們所積存的各種印象材料,又影響著人們的精神心理狀態,人們的夢象也必然會顯示相應的差異。
中國古代最注意到職業、性格製約夢象的,是道教所推崇的《關尹子》一書。《關尹子·六匕篇》指出,人們在生活中,“我思異彼思”,“我痛異彼痛”,“我夢異彼夢”。其中職業和性格對於夢的影響,尤其顯著:“好仁者多夢鬆柏桃李,好義者多夢兵刀金鐵,好禮者多夢簋籩豆,好智者多夢江湖川澤,好信者多夢山嶽原野。”仁、義、禮、智、信,本來是道德品質上的一種標誌,但所好有不同,則顯出性格上的差異。而這些品德、性格同職業也有一定的關係。例如,從事道德教化者多好仁,從事技藝傳授者則多好智。由好仁、好義、好禮、好智、好信,所列的五類夢象,誠然同平時積累材料有關,主查文化心理上的象征意義。好仁者,多以天下為己任,處事公平正直。在古人的心理中,鬆柏桃李則是這種精神的象征。鬆柏屬百木之長,人們常把仁者喻為國家棟梁之才。桃木在民俗中有避邪驅鬼的功能。李不單指李木,而且是古代刑獄之官名。因而桃李都有反對不仁的意義。心理上有所向慕,睡眠中則必形之於夢。好義者敢作敢為,路見不平,拔刀而起。刀兵金鐵正是他們打抱不平的武器。刀兵金鐵,平時常不離身,夜間休息當然常見於構。好禮者喜歡講究禮儀程式。簋籩豆則是古代常用的禮器。方日籩,圓日簋,內盛黍稷穀物;籩用木製,豆用銅製,分盛幹濕食品。簋籩豆均為祭祀宴會所不可少。好禮者由於經常擺弄這些禮器,所以這些禮器經常在夢中出現。好智者多聞多見,江湖川澤正象征著知識淵博,思路流暢。信者誠也、實也。好信者言行一致,任之不疑,猶如山嶽原野之可依可賴、堅實而不可移。這些象征的意義,主要是民族文化心理的積澱。夢者雖不一定意識到,可是在民族文化的傳統中,這些已經曆史地賦予了某些自然對象以人格的和社會的意義。這正如中國人稱鬆、梅、竹、菊為“四君子”一樣。《關尹子·五鑒篇》還指出:捕蛇師心不怖蛇,彼雖夢蛇,而不怖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