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1 / 2)

第一章

萬寶寺立於山腰,因道路崎嶇,往常總是冷冷清清,鮮少有人前來,今日卻是賓客盈門,從京城來的車馬將寺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那些個官員一路風塵仆仆麵如菜色,平日裏端正穩重的儀態盡失,抱著楹柱氣喘如牛,場麵一度十分滑稽,倒是禪房裏的年輕女子麵容始終冷靜,甚至嘴角那抹端莊上揚的弧度,都不曾因腳邊小太監的哭天喊地崩過一瞬,看起來油鹽不進。

紀芳哭得更大聲了,抹著淚繼續道:“公主遠在鄧州,不知京中形勢何等艱險,自兩個月前鄞王打著清君側的名頭起兵謀反,朝中便亂了起來,明裏暗裏爭鬥不止,各有算計,甚至有不少見聖上勢衰便想另擇其主的。眼看敵兵已經打到龔州,過不了幾個月就要攻入京城,聖上心焦力竭,奈何眼下缺兵少糧,無人可用,如今就連太傅都稱病閉門不出……公主與聖上乃是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弟,打娘胎裏便是血肉至親,怎忍看聖上孤身受困……”

紀芳哭慘哭得投入,程慕寧幾次想打斷都沒有機會,隻好百無聊賴地捧起茶盞。

聽著耳邊的喋喋不休,她不得不回想起程崢——也就是紀芳口中的當今聖上。

她與程崢確實是一母同胞,血肉至親。

且因先帝與先皇後伉儷情深,遲遲不肯納妃的緣故,後宮子嗣比尋常人家還要單薄,即便是在朝中大臣的施壓之下,也僅在兩年後才添了一位嬪妃,多了個永昭公主,而永昭生性膽小內斂,不愛說話,是故幼時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偌大皇宮隻有他們姐弟二人作伴,其中情誼深厚自不必說。

可這樣深厚的情誼卻停滯在四年前。

彼時先帝駕崩,先皇後不久也隨之而去,年僅十六的程崢不得不擔起一國之君的重任。

然而程崢卻不是個當皇帝的料子。

他自小在讀書上沒有天賦,對文章策論亦毫無見解,從前為使他耐住性子聽先生講課,程慕寧常伴讀左右,就連平日裏太傅布置的課業,也多是程慕寧盯著他方能完成,許是姐弟間獨有的血脈壓製,唯有如此程崢才不敢過於懈怠。日複一日,比起程崢這個儲君,身為公主的程慕寧反而對天下大事可得心應手一些,所以即位之初,麵對如山政務,他總是倉皇失措地去向程慕寧求救。

久而久之,程慕寧便也習慣了政事堂裏擺放的那張長公主專席。

她深知新帝無能,不免在朝政上處處指點事事插手,她以為程崢仍是那個需得她在旁看著才能完成課業的胞弟,卻忘了姐弟無間,但君臣有別。

隻是那時她一心拉攏朝臣以穩固因新帝繼位而動蕩不安的局麵,全然不知小皇帝內心的所思所想——也或許她早有察覺,卻並不放在眼裏,於是經年累月的姐弟情在數次爭鋒相對中幾乎消磨殆盡,直到最後程慕寧在邦交之策上又一次與他意見相左,程崢終於忍無可忍,以後宮不可幹政為由,將她軟禁宮中。

那一次,程崢執意將年僅十五的永昭送去了和親。

並在此期間,罷黜貶謫了一批與程慕寧走得極近的官員,當時有諫官為此事進諫,卻被冠上殿前失言的罪名,押入了大獄。

一時間朝中風向驟變,議論紛紛。

程慕寧心知肚明,程崢此舉不過是在逼她認輸退出,於是在看清形勢後,她遂了程崢的願,自請離京,前往萬寶寺為先帝與先皇後供燈祈福。

猶記她離京前夕,小皇帝喝得爛醉如泥,坐在台階上絮絮叨叨:“明明是雙生子,你隻比我早半刻出生,可你自幼比我聰明,比我博學,太傅講課時你能對答如流,他那般嚴苛的人都對你讚不絕口,父皇亦偏愛於你,說你最像他……而我什麼都不會,還得你私下慢慢教我……如今我繼位了,那些老臣明裏恭維我,背地裏卻罵我愚笨,不堪大用,阿姐心裏也這樣認為吧?所以你拉幫結派,把著朝政不肯鬆手,看著我管著我,這也不對那也不許,你們一個個,都想將朕當傀儡擺弄!”。

“可朕是皇帝,是天子!朕才是這個大周朝說一不二的人,你隻是個公主!”他說著說著急了眼,瞪了程慕寧半響,又失落地說:“但你在一日,他們就永遠不會將朕當成真正的皇帝……”

“你走吧,別再回京了。”

……

“公主走後沒多久,聖上便已經後悔了,他茶飯不思,還生了一場大病呢,不過是拉不下臉麵向公主認錯罷了……求公主看在先帝先皇後的份上,原諒聖上這一次吧,公主啊……”

腳邊哭喪似的嚎叫愈發尖銳,程慕寧手中的茶蓋一滑,發出一道刺耳的刮蹭聲,她回過神來笑了笑,懶得去分辨紀芳話中幾分真假,抿了口茶,故作猶豫:“可我一介女流之輩,能幫得上聖上什麼?”

紀芳急道:“公主如何是普通女子,公主心有丘壑悉知朝事,當年先帝病重時便常侍左右代為擬詔,後來聖上繼位,公主又勞心費神從旁協助,這些朝中百官皆看在眼裏,倘使您這時回了京,即便什麼都不做,也必能安定人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