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開旅館倒是不錯,可得注意防盜防火。盜多則客少,火會毀掉一切。”
“哥,你放心,我雇了人晝夜巡查,那池塘既可供觀瞻,也是滅火的水源。呃,我說了這麼多,你聽進去啥子沒得?”
“你是說,上海是因為開埠而繁榮的?可汙泥濁水也跟了來,成了歹徒的樂園。那青洪幫實乃黑幫,與洋人、貪官沆瀣一氣,走私販毒,肆意作惡。更可氣的是洋人租界,我大清的國土被洋人一塊一塊瓜分,那是在割我國人身上的肉。洋人就是強盜,奪我錢財割我土地。沒有洋人我們照樣富裕強大過,遠有盛唐近有康乾,那些藩國每年都向我國進貢。”
“你說的有其道理,也有偏頗。盛唐康乾已是過去,現今是光緒二十一年,中國弱不禁風,也得審時度勢,既然擋不住洋人,何不趁機也跟洋人一起搞錢。”
“唉唉,你呀你,竟然跟你二哥承業一個腔調。”
“你個頑固腦殼,跟你說不清楚。說正事,哥,我有錢助繼富侄兒渡過難關,我還有個想法,想讓我那侄兒媳婦樊繡屏去上海幫我經營旅館。”
“你呀你,還不到四十歲,就稱起老輩子來,一口一個繼富侄兒、侄兒媳婦的。”
“我是你小妹,自然是繼富兩口子的老輩子了,嘻嘻。呃,哥,你同不同意繡屏去上海?”
“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你若作為借錢給繼富的先決條件,那我也是無可奈何。”
“我不是脅迫,是讓繡屏去當渝城旅館的經理,自家人去管理我放心。還有,我想發揮她的一技之長,她的清音唱得好,客人會喜歡的。”
寧承忠聽了笑,喻笑霜這生意經實在說不錯,得到些慰藉,她一心做生意總比當女袍哥好。他從沒問過她在上海做啥生意,不想她竟在上海開了旅館,還賺了洋人的錢,大兒媳婦跟她做事是可以放心的:
“隻要繼富兩口子同意,我不反對。”
二人出宴喜園大門時,已是亥時。門口停有一輛四輪洋馬車,頂棚是黑色的,車身是白色的,四圍敞開。趕車人是個穿花綠薄衫的中年洋人,渾身汗濕,躍下車,殷勤打躬,說:“寧大人請,閑大爺請,請上車。”漢語說得流暢。寧承忠不解。喻笑霜笑道:“他叫米勒,是阿瑟的朋友,我去涼風椏天主教堂做彌撒時認識了阿瑟,他通過阿瑟結識了我。他在立德樂洋行做事,想入我們袍哥,說是有袍澤兄弟相助,有利於他推銷洋貨。這家夥鬼,不僅熟悉我們袍哥的行規行話,熟悉我們的生活方式風土人情,還說要討個重慶婆娘,嘻嘻。他常跑重慶、成都、內江、合州、涪州,每到一處,就說是我和我幹爹的好友。稱兄道弟,請客送禮,得到不少袍澤兄弟的幫助,經銷的洋貨暢銷,賺了不少錢。”喻笑霜說時,長她一歲的米勒不住地點頭哈腰:“閑大爺說得是,極是!”寧承忠盯眼前這個金發碧眼的高個子英國人,一副奴才的媚相,如同那些見了洋人就似哈巴狗的中國官員。他這麼想時,米勒雙手抱拳,顯擺說:“閑大爺,我米勒佩服袍哥,真的!您幹爹武大爺說過,相傳,袍哥是清初鄭成功領導的反清複明組織‘洪門’的一個分支,其名得於《詩經》的‘豈曰無衣,與子同袍’,意指入會者皆是異姓兄弟,同生共死。袍哥講究的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五倫八德’,尤其講究義氣。嗨上幾排的袍哥,講究疏財仗義救困扶貧。兄弟夥手頭吃緊時,予以資助;兄弟夥被追捕跑灘避難時,出錢出力掩護營救;兄弟夥打架葛孽時,出麵調停;兄弟夥受罰時,甘願頂頭乘禍,滾案受刑。閑大爺,我米勒也講究義氣,有何事您盡管吩咐,我決不拉稀擺帶、喊黃掉底……”喻笑霜撲哧笑:“米勒,夠了,你又不是袍哥。”米勒就泄氣:“我米勒是一定要入袍哥的。”喻笑霜乜米勒:“米勒,趕車。”拉了寧承忠上車。
米勒就坐到車沿,揮舞馬鞭吆喝,馬兒邁動四蹄。
馬車沿街緩行,行人稀落,街燈昏暗,月色卻是明亮。米勒不顯累乏倒興奮,用英語跟喻笑霜交談,說今天的天氣好,今晚的月色美,說閑大爺今天的穿著絕了。喻笑霜的臉紅紅的眼彎彎的,說中文:“像個俠女,是不?”米勒搖頭:“NO。”也說中文,“像個仙女。”中文寧承忠聽懂了,很是不快,狗掀簾子就憑一張嘴,嘴比蜜甜心懷鬼胎。生出醋意,大熱天的晚黑,這家夥在餐館門口苦等,還說要討個重慶婆娘,笑霜小妹,你可要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