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裏,麵對笑霜小妹一連串的問,他確實無話可答。是呢,啥是好的?朝廷裏的那些大小官員壞的多,魚龍混雜的袍哥也不都是壞人,她幹爹武哲嗣就不錯,還是對她加入袍哥耿耿於懷。
“哥,我曉得你遇到天大的難事了,鄒勝都給我說了。”
“這個鄒勝,嘴巴不嚴,該掌嘴。”
“你還是我哥呢,有難事就該跟我說。”
“小妹,我是不想給哲嗣兄添麻煩。”
“啥麻煩不麻煩的,我幹爹說了,盡全力幫你。”
他感動。九年前的那場教案,反教方的武哲嗣與護教方的李泓壽也發生了械鬥,雙方各有傷亡,混亂中,武哲嗣腰部挨了重棍,至今行動不便,袍哥裏和生意上的事多交由笑霜辦。她確實如安邦所說,是個非凡的奇女子。可這是好大的一筆款項。他將自己的顧慮和滿心的內疚說了。
“哥,這事你就莫操心了,交由小妹我來辦,我已經給鄒勝說了,讓他叫我大侄兒繼富明天一早到武家山莊來取款,當然,得要寫借據,利息嘛,按最低行情收。”
“不可,萬萬不可。這個不爭氣的繼富,他的禍事惹大了,他還不起的!”
“哥,你這個人啥子都好,就是太自負。人哪有不摔跤的,摔了跤爬起來就是。我大侄兒繼富能幹,是個做大事的人。”
“咳,笑霜小妹,這可是好大的一筆錢。”
“哥,我跟你說,你恨洋人我也恨。可洋人也給爺,不,也給小妹我,給我們武家送了洋鈔來。我知道你一直反對重慶開埠,可開埠未必就不好,你曉得的,早在五十二年前,上海就開埠了……”
是的,他知道,道光二十三年上海就開埠了,是因為屈辱的《南京條約》和《五口通商章程》而開埠的,自那,洋禍水淌進大清來。
而在笑霜的講述中,他得到了另外的信息。
上海開埠後,貿易中心逐漸從廣州移到了上海。洋貨洋資紛紛湧進那長江的出海口,行棧、碼頭、租界、銀行紛紛建立,國內諸多省份的和外國的移民大批湧入,如同一個一貧如洗的窮漢突然變成了富甲天下的富豪,上海從一個不起眼的小漁村變成了遠東的大都市。因為其文化包容、經濟繁榮、思想自由博洽,中外客商垂涎,都來搶占先機。英國人阿斯脫豪夫·禮查就搶先在外灘建了名為Astor House Hotel的旅館,之後,擴建為兩層樓的“禮查飯店”,接待外國客商。店內不僅設有客房,還有彈子房、酒吧、舞廳、撲克室,安排有歌舞演出,生意不錯。其他外商紛紛效仿,法式“密采裏旅舍”等相繼開張。
常去上海跑生意的喻笑霜嗅覺靈敏,穿了西裝花錢去禮查飯店住了一宿,借機了解情況。她會英語,交談方便,那個英國人大堂經理很熱情,有問必答。她住的是單間客房,室內的歐式軟床、衣櫃、沙發宜人,擺放有鮮花、果盤。衛生間的大鏡子照得人鮮亮,有精致的杯具、小塊的肥皂、漱口的牙粉,香水味彌漫。服務生謙卑禮貌,招之即來,有賓至如歸感。晚間的西洋歌舞醉人,穿短裙露大腿的洋妞扭屁股跳舞,吸引去男人貪婪的目光。她動了心,也想在上海開旅館,對幹爹說了,得到幹爹的支持。武家的資金遠沒有洋人的資金雄厚,她就四處打探尋訪,看中了蘇州河北岸黃浦江邊漁民曬網的一片荒地,修建了“渝城客棧”,接待國內客商。因其價格低廉、整潔衛生,也有洋商來住宿。她就效仿禮查飯店,設了酒吧、撲克室,請了江湖藝人演戲曲雜耍,洋人喜愛,紛至遝來,竟十之三四住宿者是洋人。會說英語的她熱心接待洋人客,備受洋人客稱道。說不上財源滾滾,清幣洋鈔卻是大把地進到了武家的賬上。不待她開口,幹爹就加大投入,讓她擴建客棧,更名為“渝城旅館”。喻笑霜跟洋人學卻不照葫蘆畫瓢,四圍有的是地,自繪了草圖,找來名師設計,不蓋樓房,建造了有王家大院巴渝特色的庭院水榭,融入蘇杭建築的秀雅。工匠從重慶招,費用低好使喚。一幢平房瓦屋,陸續就有了池塘、假山、花草、林木、回廊、房院。房院是散建的,供旅客住宿。住房乃木牆木門,挺直的木椽,“回”字形木窗欞,其內的床櫃桌椅亦為木製品。都不上漆,上的桐油,露著原木的紋理本色。旅客既有古樸雅致的住所,又有散步賞景之處。她得意,覺得自己就是畫師,點撇潑捺,竟“繪”出個她喜愛的自認為是多了洋人客的“清明上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