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林府中沒有如他一般多疑的人物,下人們隻當他折騰一天餓了,倒也沒有多想。
一時飯畢,又有一個小丫頭子捧過茶來。這來自江湖的教主雖不大懂這大戶人家規矩,卻是最會見機行事,又細致,見旁邊還立著一個捧著漱盂,便知是漱口之用,於是接過來略漱了口便放下了。
如今且說起來,這東方不敗前世雖貴為一教之主,也住得高樓廣廈、食遍海味山珍,然而江湖草莽遠避廟堂雅眾,規矩上自是比不得這世代書香的鍾鼎之家。然而可歎不過短短半日,其言行舉止竟已似模似樣,更將身邊往來一眾丫頭婆子個個認了個清楚,再無錯認之虞。
說到此處,不知列位看官如何想法,筆者自己確是自歎不如!隻想如我輩這等俗人,雖自認道義上高這行事狠毒的教主一籌,然而卻也當佩服此人當真是天資過人,不論其它,僅這份心智,便已經不知道甩了我輩幾條江去了!
然而世事無常,這裏教主本還自沾沾自喜,暗道此番入世順遂,身邊熟識原主之人俱已被打發,自己行事亦未露馬腳。未想起更之後,因林海放心不下幼子,竟命人收拾了衾褥,也搬到這跨院來了……
可惜此時教主元神與肉身剛剛融合,卻是最見不得煩亂。因而如今眼見著這一眾腳步虛浮的丫頭婆子們在自己院子裏,如螞蟻搬家般進進出出,隻覺得頭暈目眩,三神暴跳,非但不能領受林海美意,更恨不得兩掌一揮,將這起子搗亂的男男女女全扇出院外才好。所幸他此時將將入世,肉身單弱,築基未成,一身修為全施展不得,這方強壓怒火不曾對眾人發難。
然而這教主豈是那等坐以待斃之人?當年為求迷惑世人,十年如一日描龍繡鳳、塗脂抹粉地扮女人尚且做得,何況今日之事不過是芥豆之微,隻轉念一想,便已然有了解決之道——這林如海乃是這肉身生身之父,又非任我行之流,哪用得著什麼手段?隻為著日後修行方便,不過小施一計,拉下臉麵,學那小兒嬌態撒嬌耍賴胡鬧一番,便可將這慈父鬧走罷了。如今肉身已是小兒模樣,卻連粉墨也不用,便更沒有什麼做不來的道理了!
隻在此時,卻忽然又見兩個丫頭抱了林海全套的朝服進來,教主心思一轉,便又打消了這個主意。小兒家家自當是早睡早起,他卻不信這林海能陪他到幾時,恐怕不上兩日,這公務纏身的四品大員自己就該先受不住,要挪出去了。
果然第二日四更將過,林如海便早早起身更衣,準備入朝了。雖然林海此前早有交代,不得打擾幼子酣眠,伺候更衣的下人亦皆小心翼翼,然而十幾個丫頭婆子出來進去,釵環響動、衣帶窸窣,卻到底比不得全無人走動之時安靜。
於是教主亦故意弄出些聲響來,在床上翻來覆去。屋裏上夜的兩個丫頭聽見,連忙輕聲哄了又哄、拍了又拍,奈何這祖宗隻哼唧著睡不踏實,最後竟是直接坐了起來,隻得趕忙出去告訴林海知道。
且說此時林如海已經穿戴好朝服。聽見下人稟報,連忙又走了回來。進得屋內一看,果然見幼子嘟著嘴、蓬著頭,睡眼惺忪坐在床上,心中不禁一軟,因輕輕笑道,“可是為父吵到明兒了?不妨事,天色尚早,一會兒為父入朝去了,我兒乖乖再睡便是。”一麵說著,一麵又探身過來,在教主額頭附手一探。
然而教主卻素來不喜與人碰觸,林海方伸出手來,他這邊渾身氣勢便是一凜!正想出手格擋,猛然心念疾轉之下,方記起這乃是天下父母慣常的做法,於是趕忙壓下心思,重又變回小兒行狀。
須臾額頭一輕,又聽林如海輕聲歎道,“可是為父思慮不周,原本思想多陪我兒幾日,不想倒是擾了你清靜。也罷了,我兒一會兒醒來,再叫她們將為父的鋪蓋挪回去罷。今日且不要出去淘氣,若是悶了,便讓丫頭們給你讀些書聽,為父朝中若是無事,亦會早些回來陪你。”
教主聞言點點頭,複又躺下。這裏林海親自為他掖了被角,又令丫頭為他拍著這方出去。之後又聽見林海在外間吩咐下人不許打擾,不一時便萬籟俱靜。教主原不想真睡,誰知芙蓉帳暖,這小兒肉身又不曾修煉,困意來襲,不知不覺竟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