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教主前世打理神教教務,本就是最精明不過。彼時神教產業遍布大江南北,僅每季運上黑木崖的賬冊便有幾百斤之重,教主雖不需一一過目,但其總賬卻是要看的,因而一應賬房中事均瞞不了他。此時他暗暗演算賈氏手中賬冊,分析天時地利,不禁暗自點頭。暗道這林海果然厲害,不僅官場得意,步步高升,便是偌大家業亦守得滴水不漏。
須知林家向來子嗣不豐,林如海此生雖命運兩濟,恰逢教主入世,如今方得尚有一兒一女膝下承歡。而林海自己卻是實實在在的獨苗兒一棵,並無半個兄弟姐妹相幫扶,如此孤身一人便能守住偌大侯府的五世基業,便不得不讚其厲害了。
想如今林家舉家都在都中,與祖籍蘇州相距千裏之遙,然這莊頭所呈賬冊依然清晰明了,如果不是這莊頭天生便是忠厚癡傻之人,那便應當是林海馭下有術,威懾力巨,以致莊頭不敢欺瞞,這才悉數奉上。
時值風調雨順,教主看那單子上的貨物因而甚是豐厚,單茶、米兩項便已抵過一般仕宦之家半年所得,此外又有綢緞綾羅、玫瑰花露、魚蝦蟹肉等各式特產,並折現的現銀兩萬兩,這便是前世名門大派一年所得也不過如此了。
賈氏見教主目不轉睛,因把手中賬冊往教主眼前一遞,笑道,“我的兒,你可忙得什麼?大字還不識一個呢,就知道看著賬本子。喏,你若不放心,便把這些賬本子接過去吧,左右都是你的,也心疼心疼我,讓我鬆快鬆快。你看前兒來的董夫人,同我一般年紀,今歲都已當上祖母了,偏你隻這丁點兒大。來人,再把剛蘇州老袁送來的湖筆給他拿來,挑那最粗的。我找不著兒媳婦使喚,就使喚使喚兒子吧。”說得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笑了起來。
又有促狹的丫頭張羅著要去拿筆,教主趕緊跳下去攔著,一麵‘姐姐、姐姐’的哀求,一麵跺著腳同嫡母撒嬌,“太太淨欺負我,兒子不過看那上邊橫條豎道兒的比姐姐書上的方正,想要認一認罷了,太太偏說我貪財。早飯我說不吃了,是太太偏又喂了我一個豆腐皮兒包子,現如今又嫌我胖,你們若再笑,我,我午飯便不吃了!晚飯也不吃了!”
此番小孩兒話一出,屋內眾人更加笑不迭聲。賈氏身邊的大丫鬟錦惠從妝奩裏取來一麵靶鏡,一麵假意在自己臉上照著,一麵尋著空兒,左一下右一下地照著教主,邊照邊說道,“明哥兒若是不吃飯了,那廚房燉好的小野雞子可給誰吃啊?還有合著蝦子一起蒸的蛋羹,明哥兒不吃了,那便都賞了我們吃吧,也讓我們把這臉上、手上的都長些肉兒,回頭咱們靠牆一站,太太就省得派人去買年畫兒了。”隻故意歎了口氣,又道,“怕就怕相貌不好,比不得咱們明哥兒這般漂亮。”說得闔屋裏眾人更笑了起來。
教主聞言也笑,明知自家如今正被這一眾女子拿來取樂也不惱。原來這肉身原主太過貪吃,小小年紀便養出一身肥肉來,人又生得白淨,因而遠遠看了,隻如同糯米圓子一般,教主每每攬鏡自照,亦時常發笑。隻如今初來乍到,也不好立時便輕減下去,隻得徐徐圖之。
幸而如今這肉身隻有四歲,“豐腴”些也還不打緊,教主裝癡賣傻地窩在賈氏懷裏,忽然想到早兩年入世的楊蓮亭,兀自悶頭一笑——也不知自己如今算不算得“食言而肥”,若果然如此,也隻得暫且生受了。
過了幾日,因離年越近,府中事務更是愈加繁忙。林海衙門裏雖已經封印,但男人自有男人的應酬去處,因而賈氏這裏便依然如故,忙碌非常。
這一日教主晨省已畢,在嫡母處用過早飯,本打算找個借口回去繼續修煉,卻見林府中都總管周全家的進來稟告說,“昨兒才給幾位舅爺府上送的年禮,今兒那邊便送來了回禮。不知怎麼聽說咱們府裏明哥兒病了這一場,還單送了好些物件兒。”說著,便把禮單送了上來。
因有這單一份兒的禮,教主便不好走了,隻得留下來。賈氏展開禮單,看道是:“上用的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雜色緞十二匹,上用各色紗十二匹,上用宮綢十二匹,官用各色緞紗綢綾二十四匹。”因林家北省沒置莊子,又有北方土產若幹,教主走過去瞥了一眼,見上麵羅列著“大鹿五隻、獐子十隻、麅子十隻,暹豬、湯豬、龍豬、野豬、家臘豬各兩頭,野羊兩隻、青羊兩隻、家湯羊、家風羊各兩隻……”,林林總總,不可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