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上回,林府中賈氏大病初愈,本待要帶著一兒一女歸家省親,不想朝中卻忽然頒下諭來,命林海出任兩淮巡鹽禦史,限期不過月餘便將赴任,省親一事隻得再度作罷。
然而事有利弊,省親一事雖不能成,但丈夫仕途得意、步步高升卻更是可喜可賀。賈敏這裏更借打點赴任行裝、篩選赴任隨行人口之機,將闔府上下細細整治了一番,不但理清了多年沉積的賬目,更是將在府中盤踞多年作威作福、憊懶無用的幾家世仆老人兒也一並清理了出去。
雖因此而一時間,闔府上下人人自危,然而實打實的卻是府中氣象一新,再難看見偷懶耍滑之輩,連教主亦受益良多,不得不暗中佩服賈敏手段。
隻可惜賈敏如此一番忙碌,將將養好的身體卻是不堪重負,沉屙又起,病情複又有抬頭之勢。
幸而這一回醫治得時,還不甚要緊,外麵林海亦因妻子久病初愈,恐其力不能支,是以早早將朝中事務交割完畢,雖其後還需每隔幾日到朝中點卯,但到底不同以往,因而亦得以能夠時常回府坐鎮。
如此一來,雖諸事繁雜,限期日緊,林府上下卻也井井有條,順遂有序。
這一日,又恰逢林海在家,一無朋友相邀,二無公事相擾,乃偷得一日空閑,賈敏因將家中賬目、名冊交與他過目。
林海這裏看過之後,心中也甚是滿意,因頷首言道,“我們這種人家合該如此行事,雖不需效顰那些清流之家,但亦不宜奢靡太過,夫人這般裁決,卻是極合適不過。”然而頓了一下,又忽然說道,“然而夫人既是已經裁減了黛玉身邊的人口,何必還慣著明兒?不若也一並裁去了罷,姐弟兩個‘厚此薄彼’,倒叫人看著奇怪。”
話音一落,賈敏不由得往林海麵上看了一眼,想起年前林海做主發賣幼子身邊下人一事,心中一冷,因嗤笑道,“老爺也太小心過了!如今當真是事事提防我了!隻是我雖不好,在家時也學了幾日‘三從四德’的規矩,且進你林家二十餘年,沒有功勞卻也有苦勞,亦不曾做過使人背後說項之事,緣何如今竟落得這樣一個名聲!
如今我不求老爺還我清白,隻求老爺且仔細想想,我何故整日隻想著要害明哥兒?但凡人要作惡,也總要有個緣由,我卻作甚麼要去害他!
莫說明哥兒自小在我身邊養大,我是不是真心疼他,隻說我自己嫁進府裏二十多年,可有一時一刻不是為老爺著想的?夫妻一體,我自己又沒有別的親生之子,隻有黛玉這麼一個女孩兒,難不成把明哥兒教導得一事無成,老爺將來老來無靠,我自己便能落得了什麼好處不成!
老爺如今心裏隻道我又存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方才人前人後做出這等樣子來!隻是老爺未免也太小瞧了我!我又不是沒名沒姓兒人家出來的女兒,隻我賈敏要做,憑你們如何背後猜忌說項,也再沒有我做不成的,隻說即便哪一日,我真要做個惡人,也必要做得明明白白,再不會如你想的那般遮遮掩掩,沒得壞了名聲!”
話說這賈敏此時真是氣急了,也不管林海麵上如何青青白白,隻將手中茶碗向小幾上一墩,也不等林海說話,便繼續說道,“老爺難道以為我不想裁他身邊的人口麼?實在是裁不得罷了。
雖說明哥兒不是我從身上掉下來的肉,隻從小便一直在我身邊帶著,不管你們暗中怎麼編排,隻在我眼裏,他與黛玉就是一樣的。
老爺也是侯府出身,當知曉我們這樣的人家,雖比不上人家皇親貴胄,隻是出門在外時也要講些排場。如今明哥兒一日比一日大了,往後出府去,身邊總要有小廝跟著,他人又小,又淘氣,身邊跟著的人少了定是不行的,不精心也不行!因而先隻這一項,便與黛玉不同,非但不能裁減,反而還要一加再加,精挑細選!
再者,往日在我和黛玉身邊伺候的,都是咱們家裏生的孩子,如今不用這麼些,隻讓她們老子娘領回去也就罷了,各人自有去處。隻明哥兒身邊的幾個,除去從你身邊撥過去的那三兩個頂用的丫頭,餘下的幾個小丫頭子,卻全是從外麵買回來的。這府裏幾十年傳下的規矩,向來隻有咱們買人的,哪有平白無故賣人的道理?便是想尋她們爹媽領回去也需要些時日,如今府裏這麼忙,哪有這個閑工夫?也隻能都且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