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舉槍向下,要對沈之恒補槍。哪知未等他們扣動扳機,地上的沈之恒忽然以手撐地,站起來了。
他短發淩亂,麵孔和前襟都沾了大片灰土,然而四肢俱全,看起來依然是囫圇完整的一個人。向著黑衣人邁了一步,他張開口像是要說話,然而黑衣人訓練有素,對著他的腦袋就扣了扳機。子彈轟得他向後一仰,額頭上立時開了個血洞,紅的白的一起迸濺出來。
可他踉蹌了一步,居然又站住了。甚至,他這回還說了話:“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一起後退了一步,他們幹的就是殺人買賣,活人都敢殺,世上還有什麼是能嚇唬得住他們的?沒有了,他們一直無所畏懼,直到此時此刻,他們遇見了個殺不死的活人。重新舉槍形成包抄之勢,他們一起瞄準了沈之恒,同時就見那黏稠熱流正順著沈之恒的額頭往下淌,淌過了他的眉毛,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抬手一抹,抹開了一股子甜膩的血腥氣,然後,黑衣人眼看著他將手指送進了嘴裏。
手指濕漉漉的,他一邊一根一根的吮吸,一邊轉動眼珠,掃視了麵前二人。
先開過一槍的黑衣人,決定再當一次先鋒。槍口瞄準沈之恒的眉心,他再次扣動了扳機。可是這回他那勾著扳機的食指扣了個空,冷風吹過他的指縫,他怔了怔,發現手槍已經落入了沈之恒手中。沈之恒用槍口抵住了他的眉心,又問了一遍:“誰派你們來的?”
他的同伴這時開了槍。
同伴站在沈之恒身側,在槍聲響起的前一刹那,沈之恒如有預感一般,猛地出手一打槍管。槍口向上一揚,子彈貼著沈之恒的頭發飛了過去。沈之恒隨即調轉槍口,對著那人的咽喉一扣扳機。一聲輕響過後,那人倒了下去。槍口轉回前方,他忽然吼道:“是誰?不說我就殺了你!”
黑衣人直瞪著他,看他的血和腦漿一起順著鬢角往下流,看他傷到了這般程度居然還不死,不但不死,還能說話,還能殺人。黑衣人殺人無數,殺到今夜,見了活鬼。
他怕極了,甚至忘了他的後方,還有一位援兵。
汽車裏的汽車夫從車窗中伸出一把輕機關槍,對著他們的方向開了火。沒了消音器的遮掩,槍聲響如一串驚雷,火舌掃過了黑衣人和沈之恒,而在他們雙雙倒下之後,汽車夫收槍開車,調轉車頭,再次碾過沈之恒的屍體,在遠處巡捕的警哨聲中衝入夜色,逃之夭夭。
這一段清淨道路,已經是血流成河。
沈之恒不想死,可若是被巡捕見了他這副慘相,他不死就顯得不大合適。所以趁著巡捕未至,他接連翻身,滾到了路旁的土地上。泥土吸收了他的鮮血,他隻向前爬了一小段路,就山窮水盡、無血可流了。
也就不會繼續留下痕跡了。
在沈之恒艱難爬行之時,他還不相識的兩位有緣人,正在各忙各的。
米蘭坐在漆黑臥室裏,手裏挽著一條衣帶,想要去死,可是她家住的洋式房屋,四壁光滑堅硬,並沒有房梁供她栓繩子上吊,要跳樓呢,又是一樓。
厲英良坐在明亮的會長辦公室裏,自己給自己衝咖啡。咖啡滾燙的,他喝了一口,燙得怪叫一聲,兩隻水汪汪的妙目又泛了紅。放下杯子在房內踱步,他等著部下回來複命。他的人籌劃了這麼久,沈之恒又隻是個文人先生,他這一次應該沒有理由失敗。忽然在鏡子前停了腳步,他抬頭看了看自己,不是欣賞自己的俊俏,他不大清楚自己的俊俏程度,對於自己的相貌也是毫無興趣。他是看自己有沒有官威,有沒有那個飛黃騰達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