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2 / 3)

汽車駛過英租界的街巷,直奔法租界的沈宅而去。夜深了,又是深秋時節,大風一吹,那寒冷的程度,和冬夜也差不多。汽車經過一戶洋房公館,公館裏燈火通明,是米將軍的家,更準確地講,是正房米太太的家,因為米將軍乃是一位千古風流人物,雖然自從北伐之後就下了野,一直是個半賦閑的狀態,但是不改風流本色,在外廣築金屋,四處繁衍,成年地不肯回家。而在沈之恒的汽車經過之時,米公館內刀光劍影,是米太太守活寡守得要發瘋,正在拿米大小姐出氣。米大小姐十五歲了,平日裏攝取的一點點營養都用來長個子了,實在是沒有餘力去發育,所以看著還像個黃毛丫頭。

米大小姐也是個瞎子。

二十四小時之後,米大小姐將與沈之恒相遇,但此刻她對那場相遇毫無預感,單是咬牙忍痛,由著她媽媽抓了她的頭發,將她的腦袋往牆上撞。她的頭發疏疏落落,有的地方已經露了頭皮,全是被米太太薅的,因為她是個輕飄飄的小玩意兒,非常適合被米太太薅著頭發扯過來甩過去,米太太薅得順了手,幾乎要上癮了。

單手攥著一根盲杖,米大小姐知道憑著母親這種撞法,想把自己活活撞死是不可能的,可是總這麼擔驚受怕地活著,她也厭倦了。

汽車駛過米公館,拋下了受苦受難的米大小姐。與此同時,在不很遙遠的城市另一側,厲英良走進他的會長辦公室裏,在寫字台後坐了下來。胳膊肘架上桌麵,雙手十指交叉抵著下巴,他微微仰頭望著電燈,等候部下帶回捷報。

今晚沈之恒必須死,沈之恒不死,他沒法向橫山瑛交差。況且就算上頭沒有橫山瑛下令,僅從個人的情感出發,他也很願意宰了沈之恒,因為沈之恒給臉不要臉,他幾次三番地向沈之恒示好,可沈之恒總是不肯搭理他。他堂堂的華北建設委員會會長,走出去也是威風凜凜前呼後擁的,怎麼就入不了沈之恒的眼?我給日本人做事怎麼了?你不也是仗著英美法的勢力,才敢在報紙上胡說八道嗎?

厲英良心思敏感,自己翻屍倒骨地想沈之恒,想著想著就氣得眼睛都紅了,眼睛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角挑上去,配著兩道長眉,加之皮膚白皙,看著甚美,像個過了氣的戲子。

辦公室一角的自鳴鍾當當當響了起來,厲英良抬眼去看,此時已是淩晨一點整。

淩晨一點整,沈之恒在街邊下了汽車。

汽車出了毛病,無論如何發動不起來,於是沈之恒決定走回家去。風越發得猛了,似乎都卷了細雪。沈之恒隻穿了一身薄薄的晚禮服,倒是也知道冷,雙手插在口袋裏,他低了頭,拱肩縮背的頂著風硬走。

向前走出了半條街,他在街口拐了彎,如此又走出了半裏地,他聽到身後傳來了汽車聲音。回頭望過去,他就見車燈閃爍,正是一輛汽車加大油門,一路轟鳴著衝向了他。

他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汽車撞上了半空。汽車立即刹車,待他落地了,汽車直衝向前,前後輪胎又依次碾過了他的腰背。然後汽車停下來,後排兩側車門一開,兩名黑衣人分頭跳下,手裏全提著手槍,槍管奇長,是加裝了消音器。兩人走到了沈之恒跟前,一人低聲道:“是姓沈的吧?”

另一人打開手槍保險,將子彈上了膛:“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