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醫生……”他忍不住了,開口去喚司徒威廉,實在不行,司徒威廉也可以證明他的清白。可是未等司徒威廉回應,沈之恒說了話:“接下來怎麼辦,你有主意了嗎?”
厲英良立刻搖了頭——搖了幾下又停了住:“我想想,我肯定能想出辦法,我不為你還得為我自己呢,是不是?”
沈之恒說道:“厲英良,我又開始恨起你了。要不是你盯上了威廉,我怎麼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我真是恨透你了。”
厲英良的眼中湧出了眼淚:“你別殺我,你聽我說,你別殺我,我還有用,我能想辦法救你出去,你再給我個機會。”
沈之恒猛地打了個冷戰,同時緊緊閉了眼睛,麵孔隨之扭曲了一下。厲英良的眼淚順著麵頰流了下來:“你是不是特別疼?你忍一下,也許這裏能找到藥,這個地方是存有物資的,我們找一找,找一找。”
沈之恒慢慢地放開了厲英良,轉身走向了米蘭:“你怎麼也來了?”
米蘭依舊抱了膝蓋蹲著:“我租了一輛汽車,跟著厲叔叔來的。”
沈之恒忽然大吼了一聲:“誰許你這麼幹的?”
米蘭低頭看著地麵,心中並沒有被這一吼震動,因為她有著足夠充分的理由,和悍不畏死的熱情。她救過他,所以他有一部分生命歸她所有,現在他落入了險境,她又怎能見死不救?她救他是應該的,是他不懂。
心裏越熱,臉上越冷,她像個凝了霜的人偶,一動不動。於是沈之恒回頭問厲英良:“是你把她帶來的?”
厲英良說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跟著我,我——你這真是委屈死我了。”
司徒威廉這時一屁股坐了下去:“你們先別吵了,休息一下想想辦法。我好渴啊!”
沈之恒對厲英良說道:“去給威廉找水。”
厲英良沒敢反抗,而且也確實知道哪裏有水。這個地下世界可不是蠻荒土洞,牆壁裏埋著種種管道,裏麵就有四通八達的自來水管。他和李桂生互相攙扶著去找水龍頭,結果路上還有意外之喜:一部電話機。
電話機的線路竟然還是通的。
為了表示自己的坦白,他先回來向沈之恒報告了水龍頭的方位,順便也說明了電話機的存在。他打算先和橫山公館取得聯絡,問問橫山瑛是否知道黑木梨花的所作所為。要不然也沒別的辦法,現在這個世道,他總不能報警求助。
沈之恒想了想,同意了。
厲英良認為黑木梨花之所以沒有截斷此地的電話線,是因為她不熟悉這裏的情況,是想切斷而不能。如今負責此地電話總機的人,是個老通譯,這通譯精通中日文,平素獨自守著一座小小機房,那機房距離地牢還隔著兩座房屋。厲英良懷疑黑木梨花還沒來得及去發現機房,所以在電話接通之後,他幾乎是搶著先說了話:“我是厲英良,請火速給我接通橫山公館機關長辦公室。”
然而回答他的,是個熟悉的女子聲音:“厲會長?”
厲英良問道:“黑木……課長?”
那邊的黑木梨花說道:“橫山瑛已經撤了我的職,我已經不再是課長了。”
厲英良聽她說話還是那麼和藹爽朗,心內越發狐疑:“那您今夜為何還要帶兵過來突襲我呢?現在這個地方是歸我管理的啊。”
黑木梨花低低地笑了一聲:“我是得到了相川大將的命令。”
厲英良“噢”了一聲,相川大將他是知道的,乃是軍部中的鐵腕人物,黑木梨花什麼時候勾搭上他了?
黑木梨花又道:“我也是連夜得到了急令,相川大將讓我立刻處決沈之恒。”
“為什麼?機關長知道這件事嗎?”
“橫山瑛已經不幸地仙去了。”黑木梨花在電話裏歎息:“他今日中午在軍械處檢查槍支時,一支手槍走了火,唉,真是令人悲傷啊!”
厲英良一聽這話,心裏全明白了——橫山公館今天發生了內訌,而他的頂頭上司兼人生導師兼指路明燈橫山機關長,失敗了。
對於厲英良來講,這實在是太突然太殘酷的當頭一棒,以至於他攥著話筒,半晌說不出話來。而黑木梨花又道:“沈之恒一直在和大日本帝國作對,現在,在新政府建立前夕,我們有必要殺雞儆猴,讓那些中國人看看,和日本人為敵的下場。況且,雖然我不像橫山瑛那樣瘋狂,把沈之恒視為神秘的魔鬼,但是你和我都知道,沈之恒還是死了的好。他活著,太危險了。”
“是,是很危險。可是我呢?我對不對得起大日本帝國,別人不知道,你黑木課長應該是知道的,我雖然一直是在機關長手底下辦事,可我也沒招惹過你,你要殺沈之恒,不該連我也一起殺啊!”
黑木梨花非常讚同他的話,相當誠懇的歎息:“厲會長的心情,我是理解的。可是厲會長,你自己也犯了瀆職之罪,我懷疑你是故意要放沈之恒逃走,否則你為什麼會——”
“不不不不不,冤枉冤枉,我是碰巧遇上你們的,結果還沒摸清情況,就被這個沈之恒給抓去了。我也是受害者啊!”他壓低了聲音:“現在我和他們在地牢裏走散了,我這個電話是偷偷打出去的。黑木課長,你我能否打個商量,我設上一記,把沈之恒誘騙出去,到時候你把他殺了,放我一條活命。現在機關長沒了,而我手裏還有一點小小的力量,往後我願忠於黑木課長您——哦不,黑木機關長您,您有什麼差事,交給我就成。”
黑木梨花思索了一下,答道:“好。”
厲英良下意識的一鞠躬:“好,好,英良這就去安排,感謝黑木機關長的寬容與恩情。”
然後輕輕地掛斷了電話,他直起身,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慢慢地轉向沈之恒,他不敢看他的麵容,隻能垂眼盯著對方的領口:“電話,你也聽到了吧?”
沈之恒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連當走狗的資格都失去了,是不是?”
厲英良仰麵朝天,閉了眼睛,心裏恨極了,恨橫山瑛沒本事,死在一個日本娘們兒手裏,恨黑木梨花不講人情,對自己棄如敝屣,要恨的人太多了,簡直數不勝數,數不勝數就不數了,他隻剩了恨,還有絕望。
米蘭輕聲問道:“她不是同意厲叔叔的話了嗎?”
厲英良苦笑一聲,心想這真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黑木梨花是同意了,同意得那麼幹脆,也不問問他有什麼計策,也不約定個聯絡的時間和方法,這樣的同意,是徹底的敷衍,比不同意還要無情。黑木梨花不相信他的誠意,也不相信他的本領,什麼都不相信,還同他廢話什麼?所以索性給他一個“好”字,盡快掛斷電話就是了。
李桂生隱約聽見了通話內容,沒聽太清,但是此刻也猜出了七八分內容。向著厲英良走了兩步,他那眼中倒還燃燒著一點亮光:“那個……我說句話啊,日本娘們兒雖然是要對咱們趕盡殺絕了,可是那邊有大鐵門堵著,他們一時半會兒也進不來,那咱們就另找出路唄!這兒的圖紙我看過,不敢說全記住了,至少是記住了大部分,咱們再找個通風口爬出去不就得了?”
在場眾人一起望向了他。
李桂生認認真真地考慮著,倒是沒注意眾人的目光:“可能是不太好找,但是咱們可以慢慢找,反正這裏有水喝,人要是有水喝,一時半會就死不了。”
說到這裏,他望向了沈之恒:“反正我和會長是餓不死,你……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你要是敢吃了會長,那我就不給你們領路了,殺了我我也不領路了,大不了悶這兒一起死。”
沈之恒沒說話,司徒威廉先開了口:“好兄弟,別想著吃了,快找路吧,我要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