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2 / 3)

可沈之恒不但沒有聽他的話前行右拐,反而還帶著他猛然後退了幾步,撞得米蘭一個趔趄。厲英良正要發問,前方拐角處走出了兩名日本兵。士兵端著步槍,本是躡手躡腳地在走,忽然看到了厲英良和沈之恒,他們不假思索,一摟扳機就開了火。

沈之恒帶著厲英良側身一躲,背後緊靠了牆壁。厲英良當即拔出手槍還了一槍,拚了性命大聲吼道:“我是厲英良!”

然後他受了沈之恒的猛然一拽,跌跌撞撞地橫挪兩步,躲進了一處拐角牆後,同時就聽那兩名日本兵咚咚咚地跑了回去。厲英良喘息著轉向沈之恒:“你放心,我肯定保你活著出去。”

沈之恒不說話,就那麼歪著腦袋盯著他看,像要窺出他的什麼深層秘密來。厲英良和他對視了片刻,忍不住問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沈之恒將食指豎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厲英良連忙閉了嘴,同時就聽地牢的入口處傳來了響動,像是一連串輕柔的步伐,正在敏捷的逼近。旁邊的米蘭無端顫抖起來,發出了小女孩似的細聲:“我們走吧。”

厲英良不知道她在對誰說話,就聽她要哭似的又重複了一遍:“我們走吧。”

沈之恒扭頭望向米蘭:“你是聽到什麼了嗎?”

米蘭放開司徒威廉,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我聽到了……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有點怕。”

沈之恒沒想到米蘭竟然還有怕的時候,不由得起了好奇。 把厲英良和米蘭一起推到一旁,他走到拐角處,向外露出了半隻眼睛。

第一秒,他看見了幾名怪模怪樣的日本兵,一個個穿得嚴密,頭臉全裹了住,還帶著護目鏡。

第二秒,他看到了日本兵手裏的奇怪武器,他沒看清楚,但本能的,他感到了危險。

第三秒,他下意識地縮回頭,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日本兵手中的火焰噴射器噴出了幾米長的烈焰,火舌邊緣掃過了他的眼睛,讓他驟然爆發出了一聲慘叫。

誰也沒想到他竟然也會如此失態的慘叫,米蘭見他捂著半張臉轉了過來,慌忙上前扯下了他的手:“沈先生,你——”

話到這裏,她和其餘的所有人一起倒吸了一口冷氣。

沈之恒有小半張臉,已經化為焦炭。

米蘭隻看了沈之恒一眼——沒時間了,就隻夠她看一眼的。

她不認識路,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烈火能把他在一瞬間燒成這樣,出於本能,她拉了他的手,轉身推開眼前擋路的所有人,撒腿就跑。她身後隨即響起了槍聲,是厲英良伸手向外胡亂開了兩槍,然後炙熱空氣讓他也抱頭而逃。那兩槍暫時阻擋了日本兵的步伐,而一直沉默的李桂生這時歇過了一口氣,開口說了話:“拐彎,拐彎,那邊有閘門。”

誰也不知道他說的閘門是什麼,但一起聽話地拐了彎,這回跑過了一段燈火通明的走廊,他們看到了兩扇大開著的鐵門。

鐵門頂天立地,厚重如牆,緊貼著水泥牆壁,乍一看會讓人將它忽略。這地牢並不隻是一處秘密監獄那麼簡單,它在本質上是一處堅不可摧的地下工事,唯一的問題是尚未完工。李桂生為了給司徒威廉繪製逃生路線,專門研究過這座地牢的圖紙,為了保險起見,還按照圖紙走過幾條主要走廊,他記得這門似乎是由電機控製,可以自動開閉,可是環顧四周牆壁,他並沒有找到電機開關。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他和厲英良合力推動了一扇鐵門,而司徒威廉推動了另一扇。走廊裏響起了軋軋之聲,虧得李桂生本來就是年輕結實的壯小夥子,現在又恢複了一點精神,否則單憑一個厲英良,推這鐵門如同蚍蜉撼樹一般,非把日本兵放進來不可——在他們將鐵門關閉的最後一秒,幾名日本兵已經小跑著從走廊盡頭拐彎過來了。

鐵門上既有精密門鎖,也可以使用最簡單的門閂,門閂靠牆放著,是根手臂粗的鋼筋。李桂生和司徒威廉手忙腳亂,把門閂架了上去,然後一起後退了幾步,呆呆地望著鐵門喘氣,仿佛肉體還活著,但是靈魂累死了。

外麵長久的安靜,米蘭忽然說道:“他們走了。”

厲英良當即鬆了一口氣,他很信米蘭的話,米蘭看著就像個通靈的人,況且眼盲的人,耳力素來是超群的。扭頭望向她,他的心一哆嗦,因為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旁邊的沈之恒。

沈之恒靠牆坐在暗處,給了他一個側影,他隻能看出沈之恒整個人都在哆嗦。米蘭抱著膝蓋蹲在一旁,司徒威廉拖著兩條腿,一步一晃地走到沈之恒麵前,也蹲了下來,歪著腦袋仔細端詳他。其實他看起來並不比沈之恒好多少,他的半邊身體都被鮮血浸透了,白襯衫變成了半白半紅,脖子上翻開了一道傷口,是子彈犁出的深溝,紅色的這一半襯衫有些破爛,因為胸口也開了血糊糊的洞。

搖曳的電燈光下,厲英良和李桂生對視了一眼,同時發現了一個問題:司徒威廉怎麼還沒有死?

他們不敢去問,隻覺得冷汗一層一層地冒,原來並不是隻有日本兵手裏的火焰噴射器可怕,他們眼前的這一對難兄難弟,同樣恐怖如鬼。可隨後更恐怖的來了:沈之恒緩緩扭過頭,望向了他。

他這回是插翅難逃了,而且縱然身後的鐵門大敞四開著,他也沒有膽量去逃。沈之恒站起來了,沈之恒走過來了,他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從暗處走到了亮處,走到了自己麵前來。

他這回終於看清了沈之恒的模樣。

沈之恒的左半張臉已經焦黑,自太陽穴至眼眶更是露出了黑紅骨頭,眼洞深深的不見眼珠,成了個骷髏模樣。火焰噴射器的烈焰有著超乎尋常的高溫,在一瞬間火化了他的皮肉,而他的右半張臉還保持著完好,甚至算是潔淨。左右兩半麵孔的對比讓他看起來成了個半魔半人的存在,厲英良屏住了呼吸,不知道在下一秒,他是會恢複人性,還是立地成魔。

沈之恒開了口:“厲英良。”

他抬手摸上了厲英良的左臉,厲英良的臉小,而他的手大,五指張開之後,更是大上加大,如同一隻大蜘蛛覆上了他的麵孔:“你到底在搗什麼鬼?”

厲英良感到了疼痛,沈之恒的手指在緩緩用力,如果用力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相信對方會捏碎自己的顴骨和下巴。

“我想救你……”他帶著哭腔開了口:“我說實話,我真的是想救你,我現在哪裏還敢殺你?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我想抓了你,到橫山跟前邀個功,然後悄悄放了你,兩頭都不得罪,可我不知道黑木梨花是發了什麼瘋……我夜裏埋伏在林子裏,就是想接應你一程,讓你知道我對你沒有壞心,哪知道半路出了這些事……我也糊塗了,你看他們明知道我是誰,還對著我下狠手,他們分明是要我也死……”

他說到這裏,咬了舌頭,李桂生壯起膽子湊到了他身邊:“沈、沈先生,我們會長沒騙你,都賴那個日本娘們兒,本來機關長都說了,這個地方歸我們管,可那個娘們兒就來了,帶了十幾輛卡車的人和槍,下了地牢就找你……是她要殺你,不是我們要殺你……我們會長都快讓你嚇出病了,我們都不敢殺你……你要是不信,我和會長一起給你發個毒誓。”

厲英良感覺李桂生比自己說得還明白,便索性閉了嘴,又驚又懼的仰視著沈之恒。人類該有的智慧,沈之恒全都有,並且還要超出凡人,所以厲英良等待著他分析現狀、相信自己。

可是等了片刻之後,他的心又提了起來,因為沈之恒似乎是在不停地出神,他完好的右眼瞳孔中藏著光,那光忽明忽滅,明的時候他看起來的確還是個人,滅的時候他就像沒有眼睛了似的,完好的右眼成了暗淡的擺設。